南北神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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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东阳城,只有一种人没听说过丁大元的名字,那就是聋子。丁大元是东阳城的首富,具体有多富,谁也说不清,但有一点人人都知道,丁府里,仅护院武师就有百人。这些人都是丁大元出高价请来的各路武林高手。
  然而,就是这一百个武林高手也没能保住丁大元的命,丁大元被人杀了,屋内金银被横扫一空。丁大元死在自己的卧室,表面上并无外伤,但仵作检验出他的胸口有一如盆大的掌印,且胸骨已碎如齑粉。这么大的手掌,这么重的力道,而且能在百人看护的内院中来去自如,江湖中只有一个人能办到,那就是黑鹰客。
  黑鹰客不但一身横练武功出神入化,而且轻功也登峰造极。能把这至刚至柔两种武功集于一身,且练得炉火纯青的人,绝对是一个武学奇才。只可惜这个武学奇才没有走上正道,而是成了一个独行大盗,这些年作案无数,却依然逍遥法外。
  案情并不复杂,捕头李南山很快下令全城展开搜捕,守住各个城门,出入都要严加盘查,并到处张贴黑鹰客的画像。几天后,终于得到消息,说黑鹰客出现在本城的艳芳阁。李南山立即带人包围了艳芳阁,果然,黑鹰客正在里面寻欢作乐。
  一众捕快上前捉拿,可是黑鹰客武功太高,不断有捕快受伤败退,最后,黑鹰客趁乱跃出窗户,逃走了。李南山独自紧追出去,只可惜,不但没追到黑鹰客,反而受伤而回。
  时间很快过去了十余天,可黑鹰客还在城内逍遥法外,使得整个东阳城人心惶惶。
  2
  黄昏,东阳城在落日的映照下,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色,一骑快马如箭般向城门驰来。马到城门口被勒停,蹄下腾起一阵烟尘,呛得城门守卫以手掩鼻,心有不满。
  马上的長髯客翻身下马,正要说话,守卫却挥手喝道:“去!天色已晚,明日再来。”
  长髯客有些不快:“城门尚未关闭,为何不许进城?”
  守卫一声冷哼:“我说不许进就不许进,哪里来的那么多屁话!”
  长髯客面有愠色:“那假如我非要进呢?”
  守卫一听,“仓啷”拔出刀来:“看来今天不教训教训你,你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说罢,守卫上前就要动粗。谁知他还没近得长髯客之身,就已“哎哟”一声,跌出一丈之外。
  守卫颜面扫地,向城内招呼了一声:“此处有刁民作乱,快来拿下!”随即,城门内涌出七八名守卫,向长髯客扑了过来。长髯客不再分辩,长剑出手,划过一道弧光。几个守卫不由各自后退一步,并无一人受伤,却都感觉腰间一松,再一低头,每人的腰带都已齐整地断裂。
  这一剑,割断的仅是腰带,如果是咽喉呢?几个守卫面面相觑,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处理。不远处,一个身材消瘦的蓑衣人拍掌大笑:“好剑法,不愧是名动天下的北神捕!”
  众守卫一听,面如土色,此人若真是北神捕包振风,这祸就惹大了。
  长髯客转头看向蓑衣人,上下打量之后抱拳拱手:“如果我没猜错,这位可是南神捕公孙兄?”
  蓑衣人抱拳还礼:“好眼力,在下正是公孙跃。”
  那些守卫傻了眼。今天是什么日子?南北神捕竟然会齐聚东阳城?
  公孙跃和包振风各自从兜中取出一封官函,公孙跃笑着将它们交给了刚才的守卫:“你们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挨打也是咎由自取。”
  此时,捕头李南山踉跄着赶到现场,连连作揖:“二位神捕,在下李南山,有失远迎啊!一时误会,还望见谅。”
  3
  是什么使南北神捕齐聚东阳城?说起来还是因为丁大元的事。丁大元能成为东阳城的首富,除了他高超的经商手段外,更是因为他在皇城有位高权重的至亲。丁大元的死,不但震惊了东阳城,也惊动了皇城。这起地方上的刑事案也因此引起了刑部的重视。刑部不惜同时调动南北神捕来追查,以求能尽快捉到凶手,给丁大元在皇城的那位至亲一个交待。
  交待完详细案情,李南山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说了声不打扰二位休息,就退了出去。室内,一盏豆灯依旧在安静地燃烧,南北神捕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两人虽说都是有名的神捕,但毕竟是第一次合作,不好过于唐突。最终,还是包振风打破了沉默:“公孙兄,可想到什么好的计策?”
  公孙跃听罢,却只是打了个哈哈:“有包兄在,我公孙跃最多做个帮手,这些事哪用我费神?”
  包振风没想到公孙跃会这样回答他,正要再说什么,忽听到门外有一阵细密的呼吸声,不由得暗叫一声“惭愧”,门外有人,他却没有发现!初次见面,公孙跃就比自己胜出一筹。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准备同时发力,逮住门外那个偷听之人。然而,仅此一瞬,却听见门外李南山拍门叫道:“二位神捕,我买了一些酒菜,可否赏脸喝一杯?”
  三人推杯换盏,喝了起来。酒过三巡,李南山也有了些醉意:“丁大元这案子现在真是棘手,上头非要查出个所以然来,可依我看,悬。二位神捕,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假如黑鹰客已经逃出东阳城了,怎么办?”
  包振风反问道:“不是说这几日城门防守严密,黑鹰客还不曾出城吗?”
  李南山摇了摇头:“黑鹰客都能在百名护院的眼皮下杀了丁大元,还指望那些守卫能防得住他?”
  包振风眉头深锁了起来。
  李南山又苦着脸说道:“说来惭愧,我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对付一些小贼还行,若遇见黑鹰客,根本无能为力。此次无论如何,只盼二位能破了此案,好保住我的捕头身份。来,我敬二位一杯。”
  公孙跃哈哈一笑:“要是所有的案子都能告破,那天下岂不太平了?这样一来,要捕头还有何用?有时候,不破案反而好过破案,是不是?来来来,我们喝酒!”
  一旁的包振风听了,愤然推开酒杯:“作为捕头,应时刻视捉拿犯人为己任,可听二位所说,都不过是考虑自己的饭碗。这酒,我不喝了!”
  一场酒宴,不欢而散。
  4
  翌日,李南山带着公孙跃和包振风先去了丁府。
  丁府的院墙高约丈余,公孙跃纵身一跃便站到墙头,他随即向李南山招了招手。李南山搔了搔头,往上一跳,不料高度不够,脚下一滑,一跤摔倒在地,面红耳赤,看得公孙跃哈哈大笑。紧随其后的包振风冷哼了一声,没说话。昨晚的酒宴之后,李南山和公孙跃走得更近了,像故意要疏远自己一般。
  随后,三人又去了艳芳阁。里面灯火辉煌,莺红酒绿,老鸨看见李南山来了,媚笑着迎上去。李南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却被公孙跃一把拉住:“昨晚酒喝得不痛快,不如今天我们就在这儿一醉方休,如何?”
  李南山回头看了看包振风,仿佛在征求包振风的意见。包振风冷着脸说道:“当时黑鹰客是从哪个房间逃走的?”
  黑鹰客当时逃走的房间在二楼,正是现在公孙跃和李南山喝酒的地方。包振风站在黑鹰客逃走的窗前,窗外是一间老旧的瓦房,黑鹰客若是跳窗逃离,就必须踩过房顶的旧瓦。
  想了想,包振风忽然凝神提气,纵身跃向窗外,落在瓦房之顶。就在他落地的一瞬间,脚下传来一阵轻微的细响,包振风低头一看,一块布满灰尘的细瓦已在自己脚下碎裂。再细看,其余的瓦片都是完整无损的,除了自己脚下的这一块。
  整整三天,公孙跃都在和李南山喝酒闲逛,好像来东阳城不是办案的。包振风跟在后头,显得格格不入。这一日,公孙跃又让李南山带着他们来到东阳城最负盛名的东阳楼喝酒,席间放浪形骸,只字不提破案之事。一旁黑着脸的包振风终于忍不住了,当场掀翻了酒桌,指着公孙跃的鼻子喝道:“公孙跃!想不到你竟是这般不负责任之人,真是愧对南神捕这个称号!”
  从没有人敢这么当面侮辱公孙跃,他端着酒杯的手隔开包振风的指尖,冷冷说道:“今天说这话的若不是你包振风,我定不会轻易饶过他!但念及你我同事一场,我便不与你计较。你听着,从今往后,你我路归路,桥归桥!”说罢,公孙跃手腕轻抖,手中酒杯未动,而一缕酒线已经夹着劲风,直接击向包振风的面门。
  包振风知道这酒线中暗藏杀机,却并不惊慌,侧身让过酒线的同时长剑出鞘,剑光顺着酒线,挽出无数剑花,酒线瞬间不见。包振风顺手拿过邻桌一只酒杯,剑尖向着酒杯,有酒顺着剑尖流入酒杯,滴酒未漏,仍是满满一杯。僅凭一柄长剑便能揽一杯水酒,其间难度,令人咂舌。
  一招之内,不见胜负。公孙跃大怒,拂袖离开。李南山见状,仓促地向包振风拱了拱手,也追随公孙跃而去。
  自此,南北神捕形同路人,不再同道。李南山自然是跟随着公孙跃,为了两不得罪,他曾委派了一个小捕快给包振风打下手,但被包振风拒绝了。
  5
  东阳城东有一座小山,山间有密林,昨日有个猎户带着一只猎狗上山打猎,无意中发现了一具新埋不久的尸体,奇怪的是,这具腐尸竟然无头无手。
  李南山接到消息的时候,正与公孙跃在酒馆对饮。来报的捕快请示如何处理,李南山皱了皱眉,挥手道:“这显然是个无头案,你们先去搜找残肢,并张贴告示,等死者身份确认了再说。”
  捕快转身欲走,公孙跃却起身叫住他:“我们也去看一下吧。虽然抓不到黑鹰客,但假如能破了这无头案,也算是小功一件,回头也算有个交待。”
  李南山附和地笑了笑,放下酒杯,和公孙跃一同赶往城东。
  密林深处,一股腐臭扑鼻而来。腐尸发现之处,有一处新坑,不深,可见掩埋尸体的人有些仓促。密林中仍有捕快在四处查看,试图发现什么新线索。
  公孙跃抬头四望,又用一根树棍挑起腐烂的断臂,皱了皱眉,然后高声对其他几个捕快说:“各位,你们都辛苦一天了,先回去吧,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和李捕头了。”
  几个捕快一听,立即如获大赦般走了。李南山长叹一声:“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公孙跃却微微一笑:“这起案件并不复杂,如你所说,只要找到死者的头和手,就好办了。”
  李南山摇了摇头:“说得容易,可从哪儿找起呢?”
  公孙跃忽然走到李南山的背后,缓缓说道:“这,恐怕只有问你李捕头了。”
  李南山脸色陡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公孙跃冷笑:“此人断臂之处,骨节粗大,可见手掌亦大得出奇。我想,他就是我们一直要找的那个黑鹰客了。只可惜啊,纵使黑鹰客的轻功和横练武功非常了得,可比起李捕头你的轻功和刀法,依然略逊一筹啊。”
  “你究竟想说什么?”李南山不着痕迹地退后两步。
  “你不用再装了。若我的推断没错,那一日你独自追出艳芳阁,一路追击黑鹰客至此,然后手刃了黑鹰客,并断其头、手带走,只将尸身掩埋……”
  “亏得公孙大人被世人尊为南神捕,你难道不知道,没有证据的话是不能乱说的吗?”
  见李南山依然嘴硬,公孙跃突然笑道:“李捕头,你可知道,是谁发现了这具尸体?”
  “不是一个猎户吗?”
  李南山话音刚落,一阵衣袂之声从远处传来,只见包振风踏枝如梯,从容而下:“我就是那个‘猎户’。”
  包振风朝公孙跃点了点头,走到他的左侧,与他并肩而立。一个长髯狷狂,一个俊秀刚毅,虽从外貌上看差异甚大,却皆在眉宇间充盈着一股浩然正气。
  公孙跃望着李南山,开口道:“你不是想要证据吗?包兄。”
  一旁的包振风旋即接话:“刚才去李捕头家的后院走了一遭,很不巧,被我挖出了一点东西……”
  这两人一唱一和,哪有半点决裂的样子?李南山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是被他们的假意不和给欺骗了。他怔愣片刻,忽然发声狂笑:“果然不愧是南北神捕,有手段!不过……你们是怎么发现此事与我有关的?”
  包振风却面无笑意:“李南山,从你在屋外偷听的那一刻起,就已让我们起疑了。我和公孙兄虽是第一次合作,但有些细节,是不用语言沟通的。我屡次对他发火,为的就是让你以为我二人失和。之后我们三人查案至艳芳阁,我从窗户跃出时曾踩坏一块细瓦,可奇怪的是,整个屋顶除了我脚下的那块碎瓦之外,竟没有别的损坏。你说你那天是仓促追出,却没有踩坏瓦片,可见你的轻功绝对在我之上,甚至和黑鹰客不相上下。这样的身手,居然会连丁府的墙头都翻不过,分明就是在藏拙。你这么做,只能说明你心中有鬼!你跟着我们,名为破案,实为监视。所以我只能装作负气独自离开,暗中调查,也多亏了公孙兄将计就计牵绊住你,我才能伺机潜入你家中探查。果不其然,在你家的后院,找到了黑鹰客的首级与断肢。”
  李南山掩面苦笑:“佩服。在下以为,杀了黑鹰客,逼他说出藏金银之地,那些金银便再无人知晓,可尽数落入我囊中。没想到却遇上了你们……”李南山话音未落,腰间刀已出鞘。
  包振风和公孙跃对视了一眼,正要防御,却见李南山刀光一闪,挥向了自己的脖颈。鲜血喷涌后,李南山轰然倒地。
  李南山为何不作殊死一搏?凭他的身手,南北神捕加起来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难道他是想隐藏什么?丁府丢失的财物已经有了初步线索,这一桩案,背后似乎牵连了不少要员……不过这都不是包振风与公孙跃该考虑的事了,黑鹰客的下落已经弄清,接下来,自有朝廷委派的官员会接手此案。也许他们顺藤摸瓜调查下去,还会有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被挖掘出来……
  翌日,古道上,两匹马儿背道而驰。在马蹄扬起的尘土中,那两道挺拔的背影,饶有默契地同时举起手中的马鞭,朝身后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挥舞了一下。也许,君子之交,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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