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袍屠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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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府官邱仁泽有次微服私访到雷公庙附近,见庙前搭着个戏台,在演一出古怪的骷髏戏,一具骷髅身披戏袍,举手投足间,惟妙惟肖。跟它演对手戏的是几件悬丝木偶,说唱用的是闽地方言,邱仁泽竟一句也没有听懂。邱仁泽留意到台下看戏的百姓中,有一个耍猴人王九旦,他与猴作伴,流浪各地,如今竟也流落到此。王九旦坐在板凳上看戏,而他耍的那只猴子,则乖巧地蹲在他的肩上。
  隔天清早,府衙门口的那面喊冤鼓早早就被擂响,击鼓喊冤的是一只猴子。皂役作势要把猴子赶跑,可猴子双手抱住鼓面,就是不肯走开。
  邱仁泽听到了击鼓声,踱步走了过去。皂役说:“大人,你说奇不奇,一只走失的猴子在击鼓玩,赶也赶不走。”邱仁泽一见那只顽皮的猴子,正是昨日蹲在王九旦肩上的那只。莫非王九旦出事了,这猴子是来报案的?

  果然不出所料,没多久,雷公庙扫香灰的驼背爷就向当地里正报案,说是雷公庙前有人死了。
  这雷公庙历史悠久,当地人把它重修成了纪念当地一位德高望重的先人庙,交由一个叫胡大娃的人看护。雷公庙的洋槐树下有张石桌,正趴着断了气的王九旦。
  仵作赶紧查验尸首,发现王九旦是中了毒。驼背爷说:“大人,昨晚耍猴人王九旦看了一整晚的骷髅戏,他因与胡大娃熟悉,小民就留他住在了雷公庙。后来,王九旦去店前村买了坛酒,是一个叫张末的屠夫和他在那洋槐树下喝的。”邱仁泽想起昨晚的戏来,说:“骷髅戏是何人所演?”驼背爷说:“昨晚是张屠夫和另一个乡民在耍,胡大娃回了趟老家,还没有赶回来呢。”
  邱仁泽来到了张屠夫的家。张屠夫一听王九旦死了,大吃一惊。他昨晚的确和王九旦喝了酒,但他压根儿也想不到王九旦会死了。邱仁泽见到那具穿着官袍的骷髅傀儡,空洞的骷髅眼,紧咬的牙齿,让人看了只觉恐怖,却有人拿这尸骨耍玩,尸骨到底是何人的?邱仁泽盯住那件官袍,发现竟是一件三品孔雀官袍。
  “大胆张末,你的骷髅和身上官袍从何而来,如实讲来!”邱仁泽怒道。张末吃了一惊:“大人,这具骷髅乃是胡大娃在乱坟岗捡回来的,而这蟒袍乃是一名当官的送给胡大娃的,这在雷公庙是家喻户晓的。而小民除了杀猪外,偏爱悬丝傀儡戏,这些本领,都是胡大娃教给小民的。”
  邱仁泽再次发问:“那你跟胡大娃是什么关系?”张末便道出了他和胡大娃的一层关系。
  原来,张末的娘有一年跟随着杀猪的张末爹,到关外去收一笔账。那年恰好发生大洪水,两人不幸被洪水分开,张末的娘流落到青木镇的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凉孤庙里,身子骨病恹恹的,走不了路。那时正是大比之时,各地的考学书生,正盘桓在赶考的路上。一天中午时分,孤庙外头动静很大,张末的娘从门缝里往外瞧,见是一队土匪,领头的是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不过那人破了相,是个独眼龙。这书生土匪竟也捉把牛耳尖刀,痞气十足,喝令手下人等,把两个路过的书生拦了下来。
  有个刀疤脸道:“大当家的,看他们的打扮,必是去京城赶考的书生,让我一刀砍了他们吧!”说完,便要挥起大刀。
  独眼龙挥了下手,示意先慢着。他看着那两个书生,上下打量了一通,笑道:“别以为土匪没文化,想当年我也是读万卷书、下笔如有神的好手,只可惜官途黑暗,都是托裙带关系走后门,让我一杆好笔头名落孙山,心灰意冷之后,我当了土匪。从此以后,我恨死了你们这帮未来的国家栋梁。所以在每年的考期,我盘踞此隘,敛财收命,专杀你等道貌岸然的书生。遇到我,怨你们命不好。”
  两位书生是同村人,一个叫胡大娃,一个叫胡东升,一听这话,脸都灰了,他们确有听闻,这几年经常有赴考的书生无缘无故失踪,原来都成了独眼龙的刀下鬼。
  胡大娃脑子活泛,他和胡东升身上的盘缠和行李,恰好在一个黑店被窃了,如今身无分文,也无半点书生的佐证,便想糊弄一下独眼龙。胡大娃哭诉道:“大侠,手下留情,这人是我堂弟,我们不是赶考的书生,我娘走失了,我们一路寻到这里,不信你搜,我们身上一点儿盘缠也没有,哪有赶考却不带盘缠的人呢?”刀疤脸搜了他们的身,骂道:“真是一个铜板也没有,不过看他们的样子,实打实是书生的打扮。”独眼龙叹了口气,说:“你说你们不是赶考的书生,那有种像我这样,刺瞎一只眼,破了相,你就科考不成了。”说完,便指示刀疤脸去废他们的一只眼。
  在这紧要关头,孤庙的门板开了,一个妇人声嘶力竭地喊道:“住手!”张末的娘冲了出来,拖住胡大娃的腿哭道:“儿啊,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胡大娃蒙了,不过只一会儿,便满眼淌泪:“娘,你让儿找得好苦!”
  独眼龙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也收住了杀心,看来果然是来寻亲娘的。这个孝字,他还是敬的,便一挥手,领着众土匪收队了。
  这凭空认来的娘,救了他俩一命,张末的娘却没能熬过当晚,临死前把腰间坠的一个锦袋和一个写着地址的腰牌,一同交给胡大娃,说是张家祖传的猫眼绿,万万不可丢失,务必帮忙送回张家。
  没承想,这临终托付之言被一个路过的泼皮听到了。泼皮趁势过来抢,情急之下,胡大娃与泼皮扯打在一起。胡东升没去帮忙,反倒带着锦袋悄无声息地逃走了。胡大娃打斗中被泼皮弄伤了左眼,真的如独眼龙一样破了相,便断了赶考的心。他知道猫眼绿定会被缺少盘缠的胡东升拿去典当掉,便沿途去找当铺询问,果然如他所料,可他身无分文,后来筹够了钱,才从原先的典当铺里买了下来,最后依着腰牌上的地址,找到张家,把猫眼绿交还给了张末。
  邱仁泽见过雷公庙塔顶上的瓦猫,那瓦猫的眼睛里也装了一对猫眼绿,便问:“猫眼绿既是你张家之物,为何又把它装在雷公庙的瓦猫上?”张末道:“大人,那一对并不是我张家的,而是后来当了官的胡东升做了一个奇怪的梦,那个梦引着他寻到雷公庙,找到胡大娃。他愧对当年的不辞而别,便买了一模一样的猫眼绿,想要偿还给张家,并且脱下身上的官袍,赠送给胡大娃,让他在没人的时候穿穿,以弥补当年的断仕之憾。”邱仁泽摇了摇头,看来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胡东升也是糊涂,怎能随便将官袍送人?
  几日后,胡大娃回到了雷公庙,意外的是,他又带回了一具骷髅。当胡大娃得知王九旦竟然无故被毒死,不免伤心落泪。胡大娃唤来了张末,张末一见新道具,大吃一惊:“胡大哥,如今官府正在彻查王九旦之死,也旁敲侧击骷髅之事,你何以又带回一具?”
  胡大娃一听,嘴角诡异一笑:“你就甭管了,叫裁缝过来,给它装套戏袍。”隔天,裁缝送来一件戏服,可袍子穿在骷髅上,软趴趴地立不起来。张末一拍大腿:“不是还有另一件官袍吗,换上试试。”想不到官袍套在这件骷髅上,骷髅似活了一般,立了起来。
  当晚,胡大娃和张末一人挑着一具骷髅,在雷公庙前的戏台上过足了一把戏瘾。
  戏散后,胡大娃搬出一坛老家带来的酒,和张末喝开了。席间,胡大娃说了一大通的话,几度哽咽,张末听了也是唏嘘不已。两人直喝到三更天,张末才回了家。胡大娃并没有收起酒,而是搬出那具穿着官袍的骷髅,放在张末坐过的石凳上,竟然给骷髅也倒了碗酒,胡大娃端起碗与摆着的碗相碰了一下,一口喝光了。喝光后,胡大娃几声怪笑后,竟然也趴在石桌上不动了。
  隔天清早,府衙的申冤鼓早早又被擂响,这击鼓者,竟又是那只猴子。邱仁泽觉得这事蹊跷,不等驼背爷去找里正报案,便火速赶到雷公庙。胡大娃趴在石桌上,死状跟王九旦一模一样。倒是石桌边上坐着那具穿着官袍的骷髅,犹如在笑一般。
  捕快早已把昨晚与胡大娃一起喝酒的嫌疑人张屠夫押到。
  这下,张末真是一头雾水,吓得脸都白了:“大人,冤枉啊,我只是陪他喝了酒。”这时,张末惊讶地指着坐在一边的官袍骷髅道:“他怎么也坐在这里,大人,莫不是它化成厉鬼来索命的?”
  张末明显话中有话,邱仁泽指着官袍骷髅道:“他是谁?”张末心慌意乱,答道:“大人,他就是那件官袍的主人胡东升!”
  张末便把昨日胡大娃的话复述给了邱仁泽。原来此番,胡大娃潜回乡里.就是去盗胡东升的遗骨的,早些年胡东升病故于任上,運回老家安葬,胡大娃估算胡东升已腐烂得差不多了,便去盗了骷髅来,其实他一直怨恨胡东升当年的不辞而别。而此刻胡东升的遗骨正穿着当年的官袍,笑看挖出他尸骨的人死于非命,嘴角似乎也在隐笑。
  这时,身边的猴子再次龇牙咧嘴,指着石桌上头一节洋槐枝上盘着的一条毒蛇,这两件同一地点的命案终于告破,原来这毒药的来源,便是毒蛇流下的毒涎液,机缘巧合都流入了被害人的酒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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