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欺大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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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午后,大学士张居正在书房里研读,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声叫卖:“长果,卖长果啦──”张居正还是头一次听到长果这个名字,想不出是什么东西,就喊过了家丁张三,让他去买二斤来。
  好半天,张三才气呼呼地回来了,进门就说:“大人,您可得给我做主。我让人给欺负了!”张居正忙问他是怎么回事。张三从身后拎出柳条筐来,却见筐里装了半筐花生,个个都瘪眉瞎眼的。张三说,他奉命去买长果,出门喊住了那个小贩,问清了价钱,也不算贵,就说要买二斤长果,然后就给了小贩银子。小贩掀开盖着篮子的布,却见里面装着这么不着眼的花生,张三不干了,就跟小贩理论,可小贩嘴尖牙厉,他说不过呀。小贩给他称了二斤花生,丢到地上,说他爱要不要。他拿起花生,赶紧回来求援了。
  张居正一愣。张三虽不是个辩才,但嘴巴也不是太笨,怎么会被个小贩气成这样呢?倒不知那小贩有啥本事,他真想见识见识呢。他让张三拎上那半筐花生,跟着出了门。
  小贩没走,还在那里吆喝着。张居正喊住了他,那小贩笑嘻嘻地凑过来问:“大叔,您要买长果吗?”张居正拎过那半筐花生,问道:“这就是你卖的长果呀?”小贩看了看,仍旧是不急不恼地说道:“是我卖的。”张居正说:“这明明就是花生,怎么能叫长果呢?你这不是在骗人吗?”
  小贩听了,笑呵呵地说:“大叔,你可别说我骗人。你管它叫花生,我们那里就管它叫长果。难道许你叫它花生、不许我们叫它长果吗?”张居正还没说话,张三在一旁急切地说道:“你吆喝的是卖长果,我哪知道是花生啊?这么破,还卖那么贵!”小贩仍是不疾不徐地说道:“不知道是啥就谈好了价钱,你说这赖谁呀?再说了,你喊住了我,跟我谈价钱,又看货,我还给你称了货,你又不要了,还跟我吵了好一阵子。你说说,你耽误了我多少工夫?耽误我这么多工夫,你怎么赔?不赔我工夫钱,那就把货拿走,咱们货款两清。教你个乖,再买东西的时候千万别不懂装懂啊,这就吃亏了不是?”
  张居正说:“你早就知道我们不知道你卖的长果就是花生,那你早就该告诉我们,这才是经商的正道儿啊。”那小贩狡黠地笑着说:“我要是跟你们说了,你们还会买吗?大叔,几个小钱买个教訓,那也不吃亏了。”
  张三怒极,冲过去就要打小贩,张居正忙着喝住了他,对小贩说:“谢谢这位小哥啦。几个小钱买了经验,确实是值得啦。”小贩得意地看了张三一眼,一边吆喝着一边走了。张三惊疑地问张居正,就这么放过他了?张居正说,那小贩说的有道理啊,确实是咱们不懂装懂。
  嘴巴里这么说着,可张居正让一个市井小贩给说得理屈词穷,那真是烧鸡大窝脖。但他毕竟不是粗鲁的张三,他有他的办法。
  第二天中午,他就带着那半筐花生到衙门里去了。他把花生放到案上,叫来了几个下属,问他们老家都管这个叫啥。那几个下属来自不同的地方,对花生倒有不同的叫法,一个沧州下属就说,他们老家管花生叫长果。张居正再看那些花生,果然细细长长的,叫长果,倒也形似。张居正又问那个下属,沧州所出长果是否都是如此样貌。那个下属说,沧州所出的长果是极好的,这些当是挑出来的。张居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几天之后的一个下午,张居正又听到小贩叫卖长果,他叫过张三,让他再去买二斤,看那小贩还能想出什么花招儿。张三应了一声,提着柳条筐就出去了。张居正也悄悄地跟着。
  张三出了门,喊住了小贩:“卖长果的,过来!”小贩果然是上次那个,笑嘻嘻地凑过来:“兄弟,你要买长果?”张三傲慢地说:“不买我叫你干吗?先让我看看货。”
  小贩提着篮子走到他跟前,放下篮子,掀开上面盖着的布。张三看了看,那些花生饱满鲜亮,一看就是上品。他还特意翻了翻下面,也都是好货,说定了价钱,就让小贩给他称了二斤。小贩称完花生,倒进他的筐子,收下了银子,提着篮子就要走。
  张居正叫住了他:“慢着!”小贩就站住了,不慌不忙地看着他。张居正叫过了张三,从筐子里抓过一把花生,只觉入手很沉,剥了一颗,这才发现花生很潮,一看就是让水浸过了,但外皮却显得很干。他问道:“小哥,你这花生是怎么回事啊?”
  小贩笑笑说,他不过是用水浸了花生,再用文火烤干。这样,花生外面的皮看上去摸上去都是很干的,但里面的花生米却是湿的,压分量啊,他好多赚些银子。
  张三发觉自己又上当了,在张居正跟前丢了人,握着拳头想扑过去打小贩,张居正喝住了他,对那小贩说:“你这样做生意,不怕砸了招牌吗?”小贩笑嘻嘻地说:“大叔,我就是个游商,哪有招牌可砸?多赚一个是一个。”张居正一挥手,让他走了。张三气呼呼地说:“大人,如此奸佞小人,该当惩处,您怎么让他走了?”
  张居正轻轻摇了摇头说:“他的潜台词还在后面呢。咱们把他送官,他只说这花生存下来就是这样的,他未曾做过手脚,咱们又没证据,反倒被动了。卖个花生就想出这么多花花肠子,也真难为他了。他还会再来,你先想好了,到时候定要先揭穿他,灭了他的威风。”张三忙着点头应了。
  几天之后,小贩又在外面叫卖。张居正和张三一道来到门外,叫住了小贩。小贩又笑嘻嘻地来到他们面前。这回,张居正可不敢大意了,亲自挑起了花生。所谓再一再二不能再三,若是三次都栽在这个小贩手里,他可就太没面子了。
  这几天的工夫里,张居正和张三各自都在想着小贩还能在花生上做什么手脚。张居正是从书里去查询花生方面的知识,张三却不光是想,还找卖货的去问。他们都觉得小贩会耍的手段都了然于胸了,这次小贩是必败无疑。
  两个人左看右看,都看不出毛病。那些花生不光粒粒饱满,而且还特别干松。两人互相对看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然后就买了二斤。小贩给他们称了花生,又收下银子,高高兴兴地正要走,张居正叫住了他:“能不能告诉我,这回你又耍了什么手段?”
  小贩狡黠地说:“大叔,我能耍啥手段啊。我这回是老老实实做生意了。”张居正说:“你不是老老实实做生意的人。这样吧,你说出了今天使的手段,我给你一两银子。”小贩听他这么一说,就显出贪婪的本性来,说他确实使了手段。张居正给了他一两银子,问他到底使的什么手段。小贩说他这回使的手段很简单,就是用了八两秤。他料到张居正和张三的注意力全都在花生上,所以不会注意秤,他就用了八两秤,这就少给张居正几两花生。
  张三怒道:“你三番两次欺骗我们,我们哪还能放过你?大人,咱们抓他报官吧!如此奸商,不惩不成啊!”张居正却摆摆手道:“如此奸商,哪还会有客户?就让他自己接受惩罚吧。”
  张居正不把小贩送官,却并非是有心要姑息他,而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当下,皇上让他主持大明和鞑靼的互市事宜,他正想着该订立什么条款,才能让这个举措具有长久的生命力,让双方百姓获益。从小贩的伎俩上,他忽然想到,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诚实信用,切不可欺。于是,他在纸上写下了第一条:无欺。
  大明和鞑靼互市后,双方都遵守诚信原则,红红火火地执行了数年之久,那是大明王朝北方边境最为安定的一个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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