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角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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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病重

  父亲病重,吃什么药都不管用。得知这个消息后,我的哥哥穆笛终于回来了。从小开始,我就不喜欢这个哥哥,甚至他远走美国,我在父亲开的医馆工作,我们依旧是互相不待见。

  一见面,我们都没有给对方好脸色。

  穆氏医馆里,父亲躺在病床上,形销骨立。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穆笛,便剧烈地咳嗽起来,甚至吐了一口脓血。

  “爸!”我们两个人同时开口。

  “你是怎么照顾爸爸的?”穆笛对我愤怒地吼道。

  “那你还从来没有照顾过呢!”要吵架,谁怕谁!

  “都给我住口!”父亲喘息着吼了一句,然后挣扎着坐了起来,我忙将枕头塞到他背后。父亲哼了一声后,才缓缓地说:“有一味药可以治我的病。”

  “什么?”我急忙问道。

  “犀角。”

  “犀角……”

  我面露难色,扭头看向穆笛,他也紧咬下唇,沉思不语。

  犀角治疗烦躁、吐血症有奇效,和父亲的病情可谓对症。可现在国家三令五申禁止犀牛角制品的交易,我们从哪里凭空变出来呢?

  “我知道有个地方有犀角,只需要你们取回来。”说完,父亲示意我们靠近。

  “我们穆家世代行医,但到十年浩劫时,穆氏医馆也被迫关闭了。可是这医馆里面,还有一批珍贵药材,你们的爷爷偷偷将它们转移了。这批药材中间,就有一只完整的大犀角,那真是一只极品犀角,乌黑而又光滑,没有一丝裂纹,摸上去像丝绸一样光滑。”

  后来,爷爷过世,这批药材到了父亲的手里,由于国家出台了相关规定,于是,父亲便把它藏到了一个安全的位置。

  “那……它现在在哪里?”

  “你们还记得南山那个老佛寺吗?”父亲看了我们两人一眼。

  我们点点头,南山有个老和尚庙,小时候穆笛经常带着我去玩。

  “你们要找的东西就藏在里面。”父亲又咳嗽起来,“谁先把它带回来,以后穆氏医馆就归谁了。”

  “爸!这不公平!”

  这些年,穆笛一直在美国,在这里陪护父亲、学习医术、经营医馆的都是我。现在,父亲居然要我和穆笛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

  然而,父亲像没有听到我的话一样,他躺回病床,闭上眼睛:“记住,谁先找到,谁就继承穆氏医馆。对了,医馆的老药柜上方有两个瓶子,你们一人拿一瓶,也许用得上。我累了,你们出去吧。”

  走出病房,我狠狠瞪了穆笛一眼。他仍然一脸冷漠,好像脸上戴着一副人皮面具。

  穆氏医馆是我的全部心血,我不会让任何人夺走它,穆笛也不行。

  二、寻找犀角

  隐藏在一片枯枝败叶中的老和尚庙已经失修多年,里面除了面带微笑的残破佛像,就是一地尘土。

  没过多久,穆笛也到了。我们两人都不说话,只是在破庙里寻找父亲所说的犀角。可始终一无所获。

  犀角不在这大殿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密道或者暗格呢?

  我绕到破佛像身后,看到穆笛像个考古学家一样蹲在地上摸索。

  “来帮忙。”

  穆笛指着一块石板,语气和我记忆中一样的冰冷。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动也没事,那我们谁也拿不到犀角。”穆笛说话的语调依旧波澜不惊。我心中极度不爽,但还是被事实折服。

  我们费力地搬开石板,石板的底下,是一条甬道,黑洞洞的,深不见底。

  犹豫了几秒,我打开电筒,跳了下去,摸索着向前走。片刻后,我听到穆笛也跳了下来。

  很快,面前出现了一堵墙壁。死路?我有些失望。但我很快发现,墙壁的两边还各有一个小门——原来是个分岔路口。走哪边?身后,穆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咬咬牙,一猫腰钻进了左边的门。

  电筒只能照清前面的一小块地方,黑暗中,我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不知在狭窄的甬道中走了多久,突然,我看到一个背光的黑影举着什么东西,似乎要向我劈过来!

  我条件反射地拿电筒招架,谁知一不小心将电筒磕在了旁边的石壁上,灯光“啪”地熄灭了,四周的黑暗又将我包围起来。

  慌乱中,我掏出打火机,打出一束小火苗。借着微弱的火光,我发现甬道的尽头是一个石室,一个举剑的天王怒目威严地面对着我,想必就是我刚才看到的黑影。

  我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就是寻找犀角了,可电筒已经坏了,我掏出手机照明,却发现手机也快没电了。该死,只有打火机能用了吗?

  对了,父亲不是给了我们一人一个瓶子吗?我将瓶子掏出来,拔开塞子闻了闻,一股油脂的香味扑面而来。

  我心生一计,脱下外衣裹在不能用的电筒上,再泼上一些油脂,点燃后做成了一个火把——希望它能撑到我出去。

  我打起精神,仔细搜寻起来。这个石室里,摆着各种未完成的雕像:天王、夜叉……可我仔仔细细地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那只犀角。它到底在哪儿?

  就在此时,我听到身后传来粗重的喘息声。我急忙转身,火光下,映着穆笛那张苍白的脸。他比我还要狼狈,衣服破了好几处,膝盖上扎着一条手帕,走路也一瘸一拐的。

  我没理他,打算趁火把熄灭前重新再找一下。就在转过身去的一瞬间,我眼角的余光扫到穆笛在将一件东西往怀里塞去。

  再往身后一扫,我发现那只完成了一半的夜叉雕像,有一只角已经不翼而飞了!

  原来父亲是这样藏匿犀角的,将犀角放在未完成的雕像上,非常安全!

  三、走不出去的甬道

  我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现,转身向来时的路走去。果然,穆笛也装模作样地跟了上来。我在前面走,他慢腾腾地跟在后面。

  走了好一会儿,当走到甬道汇合的地点,我把火把往墙上一摁。

  火把“呼”地熄灭了,一切又陷入黑暗之中,我猛地向记忆中穆笛所在的位置冲过去,果然撞到了穆笛——还有他怀中硬硬的犀角!我扯开穆笛的大衣,将它夺了过来。然而,我的兴奋感没有持续多久,下一秒,穆笛一记老拳打在我右脸上。我一肘子甩过去,穆笛发出一声闷哼。我们在黑暗中扭打,用拳头打,用脚踢,甚至我还用手中的犀角砸了他两下。好一会儿,我费力地推开他。

  我调整了几次呼吸,忍住疼痛开始在地上摸索火把。外套已经烧完了,我又把衬衣脱了下来,浇上仅剩的一点油脂,缠在电筒上面。我上身只剩一件打底T恤了。不过没关系,我马上就要出去了,等我出去后,就直接打车回医馆。

  我用火把晃了晃穆笛,他还靠在石壁根子下喘气。我不喜欢他,可是他毕竟是我哥,何况现在犀角在我手里,他也没啥办法。

  “能动吗?待会儿我们一起出去,但是你不准打犀角和穆氏医馆的主意!”我半是警告半是发泄地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火光下,穆笛的嘴角翘了翘,似乎是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容。

  我也不再和他搭腔,和他保持一个安全距离,向甬道口走去。在我的记忆中,再走一点点,就能看到出口……

  可是,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我们来来回回走了七八分钟,却依旧像是在兜圈子。手里的火把也快要熄了,我的头也越来越晕了。

  难道是鬼打墙吗?

  最后的火灭掉的时候,我才觉得我身处的地方非常寒冷,如坠冰窖。

  “我有个办法。”黑暗中,穆笛开口道,“不过解决的办法在你手上。”

  “有话快说。”我一阵不耐烦。

  “不知道你读过《晋书》没?《晋书》中记载,有个叫温峤的人点燃犀角,就能看到和驱散邪物。”

  这本书我也看过,没想到穆笛这假洋鬼子跑到美国好几年,国学还精进了。可是……

  穆笛见我犹豫,不紧不慢地道:“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等晚上气温降下来,都冻死在这里。或者等氧气耗尽,我俩一起闷死。”

  身为医生,我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低温与缺氧都是密闭空间里的杀手。我咬咬牙,从背包中掏出那根犀角。希望在它燃尽之前,可以带我们走出去。

  穆笛递过他的那瓶油脂,我将它浇在犀角上,然后点燃犀角。顿时,燃烧的犀角和油脂散发着一种好闻的清香,我的头脑顿时清醒了许多。

  虽然光亮不像火把一样猛烈,但像一根蜡烛,能照亮一小块地方。我在心中默默祈祷,只希望在出去前,不会消耗太多犀角。

  我们两个人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默默地走着,没走多久,我突然听到后面“哎呀”一声惨叫,回头看,穆笛坐在地上,双手握着脚踝。在这种紧要关头,他竟然扭到脚了!

  现在这种情况,如果丢下穆笛先回去,再找人来援救,穆笛就可能因低温和缺氧丧命。如果我选择带穆笛一起出去,犀角就可能烧完——看着烧了三分之一的犀角,我实在无法乐观。

  “爸那边要紧,你先回去吧。”倒是穆笛大方地让我先走。我考虑了几秒,咬咬牙,将犀角塞给穆笛:“照着路,我背你回去。”

  狭窄的甬道本来就不好走,再加上一个穆笛,我走得更加缓慢。一开始穆笛还能鼓励我几句,可随着犀角越烧越短,他的话也越来越少。到后来,犀角只剩下一圈根子,穆笛只能将它放进帆布背包里。等我重新看到了外面射来的阳光,穆笛手中的犀角已经燃烧殆尽,只剩下背包中漂浮在油脂中的黑灰……

  穆笛喜欢臭着一张脸,可我从来没看过他的脸色阴沉成这样……而父亲的考验,我们谁也没有完成。

  四、未完成的考验

  我们沮丧地回到了医馆。我决定将一切责任揽到自己头上,然后穆笛应该会趁机让只信奉中医的父亲进行西医治疗。

  可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我那严苛的哥哥却说:“爸,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因为我,穆歌也不会烧完犀角。”

  我以为父亲会大发雷霆,可父亲看着背包中的油灰,笑了。自从母亲过世、穆笛去美国后,我从来没见过父亲笑得如此开心。

  父亲让我们将他扶坐起来。端详了一会儿油灰后,他才缓缓地说:“穆笛,穆歌,我虽然需要犀角入药,但一味犀角就能治病吗?”

  我们同时摇头,父亲的病情不是单个症状,肯定要几种中药材配合使用。

  父亲点点头,说:“那你们觉得,曼陀罗子这味药材呢?”

  穆笛眼中一亮:“还是爸有经验,曼陀罗子治疗咳嗽、伤寒有奇效。”

  我突然想到了出行前父亲交代我们带上的油脂:“难道那是曼陀罗子榨出来的油?”

  父亲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难怪我们走不出去。

  曼陀罗子是一种具有麻醉功能的药材,能让人产生幻觉。我拿它点了火把,让它含有的麻醉成分散布到空气中,结果就是我们都被“催眠了”,在那条环形甬道中一圈一圈地绕圈子,还以为是鬼打墙。

  “犀角正好可以化解曼陀罗子油脂的致幻毒性。燃烧过的犀角和助热的油脂混在一起,这才是对症的主药。再加上几味辅药,就可以治病了。”

  父亲的中医底蕴让我们彻底折服。他将背包放在一边,说:“可这药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我这病的‘根’还在你们两兄弟身上。大的在外国,好几年也不知道回来看看;小的呢,对长兄满腹牢骚。这根子不去,我老头子的病也只能反反复复。好在你们这次能团结合作,没有让我失望,否则我就只有带着遗憾进坟墓了。”

  我脸上烧得厉害,回头看看穆笛,他也是满面羞红。这时,我们才终于体会到父亲的良苦用心,还有什么芥蒂不能化解呢?我们父子三人又聊了很久,从中医中药,一直到家常琐事……

  五、和好

  六个月后,父亲的病情稳定下来。穆笛又要赶回美国,我去机场送他。他对我说:“不出意外,我就呆在美国了。你好好照顾爸,我也会经常回来看看。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办理了‘穆氏医馆’的执照。”

  “你……卑鄙!亏我以前还说过要给你打下手!你……”

  话未说完,穆笛递过来一张纸。等我看清上面的字,脸都红了:“你是要在美国开医馆?”

  “嗯。”穆笛说,“你以前总说,等爸年纪大了,就让我接手穆氏医馆,你就给我打下手。可你其实是一个很有天分的人,完全可以独当一面……”

  我抬起头,有点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你才在美国一呆几年,就是让我憋着一股气学好中医?”

  “也不全是,毕竟开一所医馆也是我的愿望嘛。现在好了,你在国内我在国外,最重要的是,我们可以一起将穆氏医术发扬光大。”

  临上飞机前,我和穆笛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那只犀角不仅驱散了黑暗甬道中的迷雾,也化开了我们兄弟之间的阴霾。

  选自《古今故事报》148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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