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里走出个林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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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有个姓韩的书生,自幼父母双亡,韩生守着祖产度日,便索性静下心来钻研绘画。韩生学画,不像别人那样附庸风雅,他是真的沉迷进去了。到后来,他竟常常迷上自己画的那些花鸟虫鱼、金钗红颜。

  转眼间,韩生20岁了,小伙子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于是,那些闲不住的大嘴媒婆隔三岔五跑过来说媒。一来二去,韩生搞烦了,“刷”地挂出他画的仕女画,说:“只要能找到这样的女孩子,我便答应了!”

  什么?居然想娶画里的美人儿,那恐怕只能去请天王老子做媒了!媒婆们碰了一鼻子灰,只好作罢。这下,韩生是省心了,可那些媒婆们闹心啊。好心当成驴肝肺,这算什么事呀?于是她们大嘴一张,添油加醋,一夜之间,韩生的形象便被妖魔化了。

  众怒难犯,韩生很快就感觉到了压力,无论走到哪儿,都有人对他指指点点。得,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恰好这时城南有户人家的宅子要卖,宅子不大,却有一个小花园,院墙边绿树丛中还有一栋小楼,甚是幽静。韩生一看,喜欢上了,便掏钱买了下来。

  搬进去后,韩生才知道那小楼原来是人家小姐的闺房——尽管人去楼空,可屋内散落的丝帕香粉还比比皆是。韩生不敢唐突佳人,把那小楼做了书房。每当夜凉风轻,明月高照的时候,韩生站在楼上,止不住地惆怅万分。也难怪,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钟情?更何况他还站在人家小姐曾经住过的闺房里呢。

  就这么惆怅了半个月,这一日,韩生脑袋里突然灵光乍现,他当即挥毫泼墨,作起画来。韩生废寝忘食,一直画了一个月,终于画成了一幅仕女图。图中主婢二人,都着盛装,眉目俊秀,神采流动,简直呼之欲出。画完后,韩生非常得意,打算把它挂到墙上去。也巧了,墙上居然有一块凹进去的地方,恰好跟他这幅画儿一样大小。于是韩生就把仕女图挂了进去。

  打这以后,韩生每天都要对着画品鉴一番,每逢初一十五,他还弄些鲜花水果供在画前。瞅着瞅着,韩生竟对着画中人说起话来:“我一个人守着这栋小楼,十分寂寞,姑娘如有兴致,何不下来品品茶、论论诗?也不枉我为您作画的一番辛苦呀!”瞧瞧,幸亏那时候没有精神病院。

  又一天,韩生正对着画喃喃自语,画中的婢女突然说:“好了别叨咕了,再过三天,姑娘就会来了!”韩生大吃一惊,怎么,画中人说话了?等反应过来后他大喜过望,嘿,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咱的画还真能请来神仙哪!

  好容易熬了三天。这日一大早,韩生就跑到画前。他既兴奋又紧张,长这么大,神仙只在书里见过,这会儿要亲密接触了,能不捏把汗?可等啊等,都日上三竿了,画上的仕女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韩生困得不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只听“呼啦”一声,画轴轻轻一动,一主一仆两个美人飘然而出。韩生偷眼瞧去,只见那美人玉肤凝脂、光彩艳丽,果然不同凡俗。

  韩生欣喜若狂,忙长揖拜道:“仙人降临,真是令我陋室生辉呀!”那婢女“扑哧”一笑:“嚯,还挺会献殷勤的!”美人也笑道:“看你忠厚实诚,我才抽空前来,希望你不要告诉别人,免得惹来祸事。”韩生连忙说:“知道知道,不知姑娘仙名为何,仙居何处?还望见告。”

  美人还没说话,婢女插言道:“你怎么这么爱刨根问底?也罢,我告诉你,我们姑娘就是画仙,亏你还天天念叨呢!”说着她向画仙眨巴眨巴眼睛。画仙微微一笑,说:“我们散居在大罗天上,道行浅的就隐居人间,只是你们见不到罢了。今天我还有事,得先走了。以后你若想见我,就焚一炷香,我自会前来。”说罢,那婢女扶了画仙,依旧轻飘飘地从画后离去。

  韩生心里恍恍惚惚的,他去看那仕女画,忽然发觉画仙和画中人一点儿都不像,婢女也没一点儿相像的地方。这事奇怪了,按说画仙是画中人的化身,她俩应该一样啊?韩生大惑不解,挪开画轴察看,也没发现什么疑点。嘿,也许这就是仙家的玄机吧!

  翌日,韩生想试验一下画仙的话灵不灵,就煮了龙团茶,点上鸡舌香。一炷香还没烧完,氤氲中画仙飘然而至,说:“不知公子叫我何事?”韩生闹了个大红脸,总不至于说做试验吧。画仙见状微微一笑:“我虽非常人,可也醉心于诗文翰墨,公子才华横溢,还望多多指教啊!”

  这一下挠到了韩生的痒处,两人从“岛寒郊瘦”聊到“温软商穰”,聊了“晓风残月”,又聊“大江东去”,直聊得韩生恨不得大叫“知音”。看看天色已晚,画仙拿出一册诗稿,说:“这都是我写着玩的,还请你润色润色。”说罢,飘然离去。

  韩生手握诗册,展开诵读,不觉惊叹:“文辞秀丽,好似以花作骨;诗风高洁,可称剪月为心。真不愧是仙人哪!”于是他把诗稿珍藏起来,不敢有一点儿亵渎。

  第二天画仙不请自来,笑着说:“昨天的诗稿不过博你一笑罢了,至于用花月赞誉,就愧不敢当了!”韩生十分吃惊:“我自言自语,你怎么会知道呢?”画仙调皮一笑:“我是神仙啊,当然什么都知道了!”韩生不由叹服。

  几个月后,忽然下起了小雨,韩生闲来无事,便焚香请来画仙,两人围桌对弈。棋子落盘,丁丁有声。正下得兴起,一个狂生来访,他也不让童仆通报,推开门就往里闯,边闯边喊:“老韩,你可真有雅兴,跟谁下棋呢,是不是美女呀?”韩生大惊,急忙示意画仙躲到帷帐里去。画仙面不改色,直到那狂生“咚咚”地爬上楼梯,她才微微一笑,从容遁去。

  韩生惊魂稍定,手捏棋子佯装沉思。狂生进屋,见状笑道:“别装了,我都听见了,明明是两个人的!你准是有了艳遇,告诉我把她藏哪儿了?”说着他掀开帐子,四处察看。“怪了,莫非你的画能通神,可以招来壁上的美人跟你下棋?”狂生说着就去摸那仕女图,哪知画后忽然喷出一股水来,直浇了狂生一身。狂生吓了一跳:“老韩,你这屋真是古怪!”韩生忍住笑,上前帮他擦水。狂生狼狈不堪,告辞而去。第二天他就到处宣扬说韩生住的地方有异物,而且还纠集了一帮人跑到韩生家里,说要揪出异物。

  这帮好事之徒赖在韩生家里,画仙当然不能来了。有的人还想把仕女图摘下来,看到底有什么古怪,搞得韩生焦头烂额。还好这帮人呆了几天,没发现什么异常,便各自散去。韩生好容易得了清静,再焚香去请,画仙却怎么也不来了。难道画仙怪罪我了?韩生怅然若失,只好焚香以待,祈盼画仙早日宽恕他。

  日复一日,画仙依然没有消息。这一天,韩生正独自烦闷,婢女突然降临。韩生异常高兴,忙问画仙为何多日不来。婢女叹口气说:“不知道哪个长舌头的家伙走漏了风声,夫人每天逼着我们做女红。”韩生糊涂了:“难道仙人也有人管束?”婢女笑道:“真是呆子!放心,姑娘一定会来的。”

  果然,午后时分,画仙忽然来了,才说了几句话,那婢女也来了,神色惊恐,要画仙快快回去。画仙脸色大变,叹道:“今天怕是躲不过了!”说完与婢女匆匆走了。

  奇怪,难道仙人也有惧怕之人?韩生正暗自担忧,忽听隔壁似乎有人在吼叫。他忙把耳朵贴到墙上,恍惚中只听一个中年妇女骂道;“你都十八了,还和男子交往,怎么不知羞耻?”接着就传出嘤嘤的啜泣声。中年妇女又说:“这绝不是你一个人干的事,一定是云丫头出的主意!”

  那个叫云丫头的忽然说:“夫人要罚我,我不敢辩驳。只是,那邻家书生才华横溢,安分慎重,小姐闺中无聊,才和他做个学友。我们又假托,是画中神仙,以绝他非分之想,并不曾有放纵行为。”夫人听了这话,火气慢慢平息了,对云丫头说:“今天先饶了你,去,把邻家书生找来,我有话说……”

  韩生正听着,仕女图后忽然一动,婢女出现在眼前。韩生手足无措:“你,你们……”婢女笑道:“呆公子,听清楚没?我们夷人请你过去呢。”见韩生犹豫,她又笑道,“以前常常羡慕画中洞府,只恨无门进去,如今夙愿得偿,怎么反而迟疑了呢?”

  韩生只好整整衣冠,跟在婢女后面。只见她轻轻一推仕女图后面的墙壁,门忽然打开,它的形状颜色跟墙壁完全一样。韩生这才恍然大悟,搞了半天,墙上有门,门那边有栓,平时闩着,自然推不动。

  接下来的故事想必大家也猜到了:夫人见了韩生,越看越喜欢,便许下亲事。婢女也把一切都告诉了韩生:“画仙”叫林瑶华,她叫筱云,她们并非什么神仙,只是跟他开玩笑罢了。韩生喜出望外,马上整修屋舍,择了良辰吉日,风风光光地把林小姐娶回了家。

  过了很久,韩生才弄明白,他的书房,以前是林瑶华的密友杨小姐的闺房,她们交情很好,经常互相来往。可是两家从大门走一里路,于是两位小姐就开了一间密室通行,也免了到访时须到堂前问候长辈的麻烦。其他人并不知有这扇门。后来杨家搬走,这扇门原来打算封死的,但林小姐对韩生动了心……

  几年以后,那画越来越陈旧,林小姐也生下一个儿子。等小家伙咿呀学语的时候,韩生常笑指仕女图对他说:“记住了,没有这张画,你也不会成为我儿子呀!”

  

  选自《今古传奇·故事版》2007.1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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