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食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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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况德早年因谏言立储之事触怒天威,被贬逐外地。近日,新皇登基,他才被宣召回京。然而不知为何,他在驿馆中等了半个多月,吏部的朱批行文还是没有下达。柳况德闲极无聊,便在京城周边游历起来。几日间,他边走边看,倒也逍遥惬意。

  这天,他不知不觉在一片柳林中迷路了。眼看天色已晚,他不禁暗暗着急,正努力寻找出路,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座高大的门楼,横梁上刻着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饱食山庄!

  柳况德哑然失笑,天下竟然有命名如此古怪的山庄!柳况德上前央求庄丁告知庄主,自己想要借宿一晚。

  不一会儿,一个面容瘦削的中年男子带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出来了。他自称是饱食山庄的庄主,叫游青。游青将柳况德上下打量了几眼,勉强同意了他的借宿请求:“柳公子,鄙庄事务繁杂,游某无法分身作陪,你且先到会客厅稍坐。”他扭头对那管家模样的人说,“邓成,你先把柳先生带到会客厅。”说完,转身急匆匆地走了。

  府内异常安静。柳况德跟着邓成,还没走到会客厅,突然一只硕大的圆球状物体向自己滚来,后面是几名紧追不舍的庄丁。

  柳况德还没回过神来,那圆球状物体已滚到他面前,紧紧地抱住他的腿。他这才发现,这竟是个大活人!因为身体太过肥胖,这人的四肢深深地陷入到淤积的肥肉里,所以乍看起来像极了圆球。柳况德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圆球人紧紧地抱住柳况德的腿苦苦哀求道:“求求你,救救我!”神色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邓成喝骂一声,抬脚重重地踢向圆球人。圆球人惨叫之下,松开了柳况德。很快,几名追赶的庄丁粗暴地将圆球人拖走了。柳况德惊魂稍定,向邓成打听那圆球人的来历,邓成却只是冷冷地撇了撇嘴,什么话也没说。

  邓成将柳况德带到会客厅便出去了。很快,就有丫环送来热腾腾的香茶,然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一个人坐在空旷的会客厅,柳况德感到全身不自在。突然,耳边传来优美的丝竹之音。他心生好奇,见四下无人,便出了会客厅,朝丝竹声传来的方向走去。拐过假山,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座豪华的戏园。

  戏园中,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但让柳况德吃惊的是端坐在四周的观众。这些观众有二十多人,同刚才见到的那个圆球人一样,这些人也都奇肥无比。与那个圆球人不同的是,这些人个个神情呆滞,犹如没有生命的泥塑一般。再一细看,他才发现了其中的蹊跷,原来这些人竟都是眼不能视物的盲者!

  为什么要给这些盲者表演歌舞呢?柳况德正惊异间,背后突然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他回头一看,竟是邓成。邓成冷冷地说晚宴已经备好。柳况德满腹疑问,但看邓成阴沉的脸色,不敢唐突打听。

  邓成将他带到一间宽敞的大厅。厅中摆满了饭桌,等待食宴的盲者竟有数十人之多。这时,游青进来了,他的身后,一行妙龄少女鱼贯而入,在每个食客的面前放上一个粗瓷大海碗,然后退到一旁肃立。紧接着,几名庄丁抬着大木桶进来,用勺子将木桶中白乎乎的稠粥状食物舀到海碗里。待游青在柳况德的身边坐定,很快就有人把食物给他们送了上来。柳况德发现,他们的食物与那些食客不同,是些寻常的鸡鸭鱼肉之类。

  一切准备就绪后,仿佛得到了无声的命令,食客们几乎同时拿起筷子大吃起来。他们的脸上却没有享受美食的愉悦,而是非常痛苦的表情,终于,有人忍不住呕吐起来。

  柳况德实在忍不住了,问道:“游庄主,他们所食究竟是何物,竟会令人这般呕吐不止?”游青的脸上掠过一丝诡笑:“你既然好奇,何不亲口尝尝?”他朝一个庄丁使了下眼色,那庄丁会意,马上为柳况德舀来一碗白粥状食物。

  柳况德用筷子夹了一坨放进嘴里,顿时感觉油腻无比。他连忙吐了出来,问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竟如此难吃?”

  “生猪油。”游青一字一顿地说,脸上的笑容也更加诡秘,“现在知道他们为什么作呕了吧?因为他们每天都得吃二斤生猪油。”

  柳况德忍不住质问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何要如此折磨他们?我一定要向……”说到这里,他猛然想起,自己现在身陷于此,如果激怒对方,处境必定会非常不利,便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游青倒也没有介意。

  深夜,饱食山庄内一片死寂。柳况德躺在客舍舒适的被榻里,久久无法入睡。今日所目睹的一幕幕,让他心中充满了恐惧。思虑再三,他决定趁夜冒险逃离这个鬼地方,但外面不时有人影闪动,显然是那些如狼似虎的庄丁在把守监视。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嘈杂之声,隐约听见有人大叫救火。柳况德心中大喜,连忙开窗往外看,远处果然有一片冲天火光,守在客舍外的庄丁不见了,显然也赶过去救火了。

  柳况德正准备溜出客舍,突然一双有力的手将他擒住了,竟然是游青。柳况德大惊失色,游青却低声道:“先生勿惊,我没有恶意,只想让你知道饱食山庄的秘密。”

  柳况德跟随游青到了一间较为隐蔽的密室。这间密室不大,里面只放置着一张宽大而结实的卧榻,上面斜躺着一个身着锦衣华服的人,柳况德细看之下吃惊不小,这正是那个向他求救的“圆球怪人”!

  正惊疑间,游青已跪伏在地,恭敬道:“微臣参见福王千岁!”

  “你说什么?他是福王千岁?”柳况德惊诧不已。福王生得风流倜傥,很受先皇宠爱,先皇一度想废掉太子,让其取而代之。没想到几年之后,他竟被囚禁在这里,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没错。”游青语气中充满了讥讽,“这就是当年那个玉树临风的福王。”

  柳况德惊疑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些食客到底是什么人?”

  游青叹道:“这饱食山庄乃是先皇所建。他们都曾是先皇的宠臣,却辜负皇恩,贪污成性,为了遏制本朝贪腐之风,先皇下令秘密建造了这座饱食山庄,把他们圈养起来。他们不是喜欢贪食民脂民膏吗?先皇就让他们每日以油脂为食;他们喜欢人间美色,先皇就让歌伎每天为他们表演最好的歌舞,但却取掉他们的双目,使他们有眼无珠,无福消受!”

  原来是这样!柳况德听得冷汗直冒,喃喃道:“那福王又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被囚禁在此?”游青冷笑道:“福王有今日,还不是拜你们所赐!当年你们一群大臣为了达到陷害他的目的,故意怂恿他扳倒太子。福王虽手握重兵,却胸无城府,上了你们的当,先皇一怒之下,将你们全部贬逐,又将福王囚禁于此。你们尚有出头之日可盼,可福王却永远没有了,他注定要在这里被圈养至死!”

  柳况德无言以对。正沉思间,游青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短剑,狠狠地刺入了福王陷在肥肉内的脖子,福王扭动片刻,便无声无息了。柳况德骇然不已。游青回过头,神色悲戚,惨然道:“我本是福王家仆,福王被囚禁圈养后,我想尽办法当上这饱食山庄庄主,却仍无力救他出去。与其让他被残酷圈养至死,不如给他个痛快。现在,福王已死,你可以回去向皇上复旨,请务必奏明皇上,此法肃贪,虽然确有杀一儆百之效,但太过残酷,求皇上废止饱食山庄,做一个仁皇。”

  柳况德点点头,叹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是奉旨前来。不错,几日前,我突然收到密旨,让我在京城周边多走多看。我一直不解密旨之意……”他的话还没说完,游青已将那把染血的短剑刺入了自己的腹部。

  柳况德面对着满室血腥,全身如同浸在冰水之中,半天没有回过神来,直到耳边传来一声冷笑,来者正是邓成。邓成淡淡地睨了一眼福王和游青的尸首,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游青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但是他知道的并非饱食山庄的全部,因为我才是饱食山庄真正的庄主。”

  柳况德愣住了,邓成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诡秘:“有件事你理解错了,皇上给你的那道密旨并非让你来饱食山庄探查福王的情况,而是别有用意。今时今日的饱食山庄,作用已不仅仅是肃贪。近年来,朝廷里为福王翻案的呼声一直没有停止过,差点使先皇改变主意。皇上登基之后,仍然不时有人拿此事兴风作浪,这其中的主力竟然都是当年那些参与过陷害福王的人,也许他们是良心发现,可他们的做法让皇上深感不安,于是就只好把他们送到这饱食山庄来,以免他们再胡言乱语。”

  柳况德的脸色变得苍白:“这么说……我……”

  邓成点点头:“不错,皇上召你回京,并不是要重新起用你,而是把你送来圈养。”

  柳况德闻言,顿时瘫软在地。邓成的脸色变得愈加狰狞可怕,接着道:“对了,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晚宴时你品尝到的并非生猪油,而是从那些死去的被圈养者身上提炼收集的油脂……”

  选自《今古传奇·故事版》1308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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