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道路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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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偶然的机会,正在采风的词曲作家陈哲无意间闯入玉狮场。那一刻,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恍如时光倒流,走进了上世纪30年代的村庄”。这座半山坡上的小山村,有着古旧的木头房屋、曲折的乡间石板路、坠弯了树枝的苹果和久违了的原始森林。此后,他像着了魔似的,一趟又一趟前往这个村庄膜拜。在这里,他自称找到了寻觅已久的“灵魂家园”。他不厌其烦地把这个大山深处的普米族山寨的故事,告诉越来越多的人。也正因如此,才有了我们此次的前往。

  进山道路曲曲折折 杨周明是个40岁的普米族人,杨周明的哥哥杨周泽,是怒江州兰坪白族普米族自治县河西乡箐花村的村委会主任。这个村的300多户人家,几乎全是普米族。据考证,这个总数只有3万多人的少数民族是羌族的后裔,历经千年,从大西北迁徙到大西南。我们此行的目的地玉狮场,是箐花村所辖的5个自然村中的一个。因为路途艰险,雇不到车,杨周明奉兄长之命送我们上山,山间的士路曲曲折折。随着路的消失,我们被告知,就要进入玉狮场的地界了。进村的路上,裸露的石头横七竖八地卧在稀烂的泥里,人便在石头上跳来跳去。

  密林深处风光奇异 见到杨金辉时,他刚刚从山上放羊回来。一顶红白相间的条纹毛线帽子顶在46岁的他的头上、很有些滑稽。他矮小黑瘦,显得眼睛特别的大。过去,杨金辉曾是玉狮场公社“副社长”,也是村里护林的精神“头人”。杨金辉带我们朝密林深处走去。置身森林,仿佛时空倒错,瞬间进入一个虚幻的世界。越往深去,森林的景象越是奇特。几个人环抱不过来的大树随处可见,杨金辉不时停下来摸着一棵棵大树:“这是冷杉,这是红豆杉,这是榧树……”杨金辉说,这片林子里生活着100多种鸟。他快步走到一个水潭边,虔诚地蹲下,轻声招呼我们过去。“这是白龙塘,就是白龙的住处”。他说,每年正月初一,每家每户将牛奶、清酒、酥油、乳饼、茶叶、鸡蛋等祭物摆在潭边,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全家安康。

  牢记祖训拒绝修路 在一块开阔地坐下,杨金辉讲起普米人与森林的渊源。“普米族世世代代住在海拔2400米左右的半山坡”,他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开始演讲,“我们普米族人有个传统,就是保护森林。因为有森林的地方里面有龙。”“从小父亲就告诉我,林子是祖宗的遗产,不能动。没有林子,红土滑下来,村子就没了!没有林子,人死了连块合适的棺材板都没有!要是林子都没有了,要钱还有什么用?”到上世纪80年代后期,国家、省、州、县相继成立了“砍树集团”,从东北调来经验丰富的职业砍树人,举着斧头,支着帐篷,开动油锯,开山修路,道路一天天逼近了玉狮场的“势力范围”。玉狮场人拼死抗争,多次直接与砍树集团发生正面冲突。这样,在云南国有林场几乎全军覆没之时,普米族的集体林场幸存了下来。“为什么不同意修路?”杨金辉说,“一是大家心里清楚,一旦路通了,林子必然被砍;二是百姓认为,公路修通后,很难抵制那些外来的不文明的东西。”杨金辉的父亲曾是氏族的“头人”。“80年代抵制修路时,全村人都是一条心。可是后来我再拒绝修路,心里总觉得对不起乡亲。公开表示支持我的人也越来越少了。”杨金辉说着低下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这次事件之后不久,杨金辉下台了,他推荐了现在的村委会主任杨周泽。因为在他眼里,杨周泽不仅比其他人“心术纯正”,而且杨的父亲,也曾参与过当年与他族的斗争,这样的人,定会“拼死保护林子”。可让杨金辉没想到的是,杨周泽上台后,“脑子里想的完全变了”。

  和谐生活渐被打破千百年来,普米人世代过着这种与森林相融相生、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然而不知不觉中,平静悄悄被打破了。2004年,国家林业部门的相关政策有所松动。箐花村获得了1000立方米的砍树指标,当时的原木开发转让价格是每立方米230元左右,2005年,箐花村又获得了1000立方米的砍树指标,转让价格是260元。杨周泽说,这些木材都是一个四川老板来承包砍伐的。两年来,村集体通过卖树,获得了将近50万元的收入。这些钱,有些用于还债,有些用来支付了“农村电网改造”时家家户户的电表钱,有些用来盖了村委会的办公楼。还有10万元左右,今年6月,雇了台挖掘机,修了半条从村委会所在地箐口村通往玉狮场的“村社公路”,全长将近4公里。据说,玉狮场的后山上有丰富的铜矿资源,有个四川老板正在疏通关系,急欲开发。杨金辉担心,杨周泽修的那半条路,将来准备通往森林腹地,其真正的目的是采矿。

  谁来保护最后的原始森林 对陈哲来说,自己创作《同一首歌》《血染的风采》和《黄土高坡》的那个时代已成往事。10年来,他自称“文化田野工作者”,为抢救濒临消失的少数民族文化,无数次往返于云南、广西、贵州的大山之中。在陈哲看来,保存如此完好的传统生态是在群山的隔绝中得以延续至今。而修路通常是砍树的前奏,玉狮场的林子得以保存,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当地一直没有修通公路。陈哲试图通过自己,一个局外人的力量对抗修路。陈哲开始给这些人讲道理:“所有的人物、事件、自然现象都是古歌的题材,他们对着一棵树唱三天三夜唱不完,可是树没了,占歌还能有吗?”陈哲在玉狮场成立了若干学习小组:祭祀、古歌、草药、纺织、口弦……采用由老人带徒弟的方式展开。“普米族传统文化传习小组”还被纳入文化部民族民间文化保护试点名单。因为林木的经济价值和蕴藏的矿产资源,究竟还有多少人在觊觎着玉狮场的这片林子?最后的原始森林真的行将成为历史?

  

  选自《良友周报》

  2006.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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