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
一
清顺治年间，山西太原府有个叫李方的书生。此人家财豪富、慷慨仗义、风流倜傥。那时，清朝刚刚入主中原，天下未靖，各地大小反抗经常发生。但李方却对政治不感兴趣。他认为，大明的皇帝残暴荒淫，没一个好东西，与其让这样一些混蛋皇帝统治，还不如换一个英明点儿的呢，所以他对当时明清之间的争斗看得很轻。恰在这时，清朝为了笼络汉族的文人开始开科取士。李方自负才华，另外也想到京城看看这刚刚坐了天下的大清究竟是个什么货色，于是他打点行装到北京应考来了。
到了北京放眼一瞧，李方暗暗点头，感觉这顺治还是个干事的皇帝，因为，经过十来年的建设，北京城竟然比大明时还要繁华。这李方本是个生性风流之人，他安顿好住处先不忙着读书应考，却到当时北京最大的酒楼“醉仙楼”喝酒去了。这醉仙楼明为酒楼，实为青楼，是专为达官显贵、公子王孙、富商巨贾服务的。李方衣着华丽出手阔绰，当然是醉仙楼最欢迎的客人。
上得楼来，只听老板娘大声吆喝：“七妹，来贵客了，快来伺候。”门帘一挑，走进一位姑娘。李方定睛一看，但见她面如桃花、目若秋水、眉似远山，是个绝代佳人。李方连忙站起来说：“小可太原李方，久慕姑娘芳名，今日相见，三生有幸。”那姑娘嫣然一笑万福道：“公子请了，妾辛七妹，蒙公子青睐，惶愧无地。”李方见这个女孩谈吐风雅落落大方，与一般青楼女子不同，就留了意。落座之后，二人谈文论艺、吟诗作赋，甚为投机。李方非常兴奋，认为风尘中能有如此奇女，十分难得。不知不觉，日已偏西，李方与姑娘约好明天再来。
如此一连几天，李方都是与辛七妹在一起，他渐渐被辛七妹的风姿美质迷住了，他爱上了她。辛七妹对李方非常有好感，却一直坚持卖艺不卖身，李方对此也无可奈何。这天，诗酒唱和之后，二人都沉浸在两情相悦的美好情境中。李方问：“七妹，我看你的举止谈吐绝非普通人家女子，却如何沦落风尘，到了醉仙楼这种地方？”七妹说：“公子，我本是大明礼部主事之女，大明亡时，父兄殉国。我幸被老仆救起才免于难。天下之大无以存身，才流落至此。”说着流下了两串热泪。李方一听，激起了他的侠肝义胆，说：“七妹不必悲伤，我要筹资将你赎出青楼。”辛七妹一听，激动地扑到了李方怀里。当晚，李方就宿在七妹房中。
第二天，离开醉仙楼时，李方对辛七妹说：“三天后我来赎你。”接着他开始多方筹集赎金。他把在北京的亲戚朋友几乎都借遍了。三天后，李方终于凑足了银子喜滋滋地回到醉仙楼。但他却听到了一个炸雷般的消息：辛七妹不见了。老板娘说，“我也不知道七妹是怎么走的，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她不辞而别了。白天那么多人看着，她肯定走不了，晚上大门锁得严严的，她更走不了。但是她走了。真奇怪。”李方忧心如焚地问：“那她在北京就没有别的亲人了吗？她当初是怎么来的？”老板娘说：“没听说她在北京有亲人。她来的时候就是自己主动找上门来的，到现在才三个月，也没有人强迫或拐卖她。这真是白日见鬼了。”李方没有再听老板娘唠叨，迷迷糊糊地走到了大街上。他像疯了一样，在街上抓住个人问：“你见到七妹没有？”李方在以后的半月间，几乎把北京城都找遍了，但始终不见辛七妹的影子。辛七妹就像落进大海中的一滴水，在人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李方大病了三天，滴水不进，幸亏他在北京的亲戚朋友悉心调养，他才慢慢复了元。好在李方病虽病，功课却没有忘记多少，参加科考之后，居然中了进士。他在翰林院呆了三年，就被外放到四川绵阳做知县了。
二
李方即日到绵阳赴任。他的马车穿行在四川的崇山峻岭之间，一路上荒无人迹。有时几天也见不到一个村庄。路旁树木遮天蔽日，阴森恐怖。李方他们主仆一行饥餐渴饮、晓行夜宿非止一日，这天他们走进了一条狭长的山谷。
正走着，忽听两旁树林中一阵铜锣响，前面的道路早已被一群手拿刀枪的黑衣壮汉堵死了。只见当先为首的一个面目狰狞的黑大个儿大叫：“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这过，留下买路财。”李方明白，他们遇上劫道的了。
李方下车走到前面，打躬道：“这位英雄，小弟我刚刚赴任，没带什么盘缠。你要不嫌弃，我马车上有几两碎银子，几件首饰，几套旧衣服，你拿了去吧。再不成马车你也可以赶走，只求各位放我们一条生路。”那黑大个儿说：“原来你还是个当官的。你们当官的没有一个好东西，到处搜剥民财、掘地三尺，害得百姓民不聊生。我劫道有个规矩，见商劫财，遇官杀官。你今天撞在我刀口上算你倒霉。我是钱也要命也要，你受死吧。”李方一听大吃一惊，他明白遇见大麻烦了。事情逼到这份儿上，只好拼了。他也知道硬拼肯定赢不了，他虽然早年在家的时候练过几天武功，但那是花拳绣腿不顶用。此时那黑大个儿与那群喽啰已经一步步逼了上来，李方抽出宝剑准备应战。
正在这紧要关头，忽然从李方背后的来路上传来一阵隐隐的马铃声。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黑大个儿与李方都停了手。就见从山道上悠悠地转过一辆女人的绸帷马车，马车精巧华丽，那赶车的竟然是一个十四五岁的美丽的小丫环。
马车走到他们面前停下。车门打开，走下一位美艳的黄衫女子。李方定睛一看，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他几年来魂牵梦绕的辛七妹。李方一见七妹几乎惊得晕了过去。他浑然忘了眼前的危险，走上前就要相认。而七妹却好像不认识他似的，径直来到黑大个儿面前站定，说：“各位流落草莽，想来也是迫不得已，我们在江湖上走动靠的是朋友，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你们劫的这位青年公子是我的朋友，希望你们能放他一马，咱们有事好商量。”说着让那个小丫环端过来一盘金灿灿的黄金。
那群喽啰们见了这两个美丽女子早已直了眼，纷纷大叫：“今天运气真不错，有钱还有女人，咱们是劫财又劫色。”黑大个儿嘿嘿一笑说：“这位女菩萨听见了吗，我想放你们，可我的弟兄们不答应。”
那黄衫女子毫不慌乱，轻轻拿起一锭金子，说：“给钱都不要，真没见过这种痴汉。”那黑大个儿脸色陡然一变，原来他看到，那女子拿的那锭金子上留下了两个深深的指印。随即，黑大个儿强自镇定地叫道：“别以为你露了手硬气功我就怕了你，我也会。”说着，用力一跺脚，他脚下一块大石板已碎为数块。黄衫女子一笑说：“好，那我就让你们开开眼。”她从小丫环手中接过马鞭，然后一抖，那又细又长的马鞭忽地挺直如矢，接着，她将这直直的马鞭向身旁的几棵松树轻轻抽去。只听喀啦啦几声，那几棵人腰粗的大松树，竟然像着了利刃一般，被拦腰斩断。
黑大个儿已吓得面如土色。他二话没说，领着那群喽口罗穿山跑了。
李方也已吓得目瞪口呆，直愣愣站着一句话说不出来。黄衫女子笑着说：“怎么？公子不认识七妹了么？”原来这女子真的是辛七妹。
李方这才缓过神儿来。“七妹，真的是你吗？”李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三年前你为什么在北京不辞而别？你把我想得好苦。”辛七妹说：“公子别急，咱们借一步说话。”说着，她拉着李方的衣袖向林边走去。
辛七妹说：“不瞒公子说，我不是什么大明礼部主事之女，更不是青楼女子。我是江南王夫之先生领导的反清复明义军中的一员将领。我这次来四川就是来联络这里的反清武装，没想到遇见了你。当年我去醉仙楼是为了通过那个特殊的地方卧底，打探北京的情况。我们将有一个大举动。目前时机尚不成熟。我知你对我的感情，我对你也并非全无情义。只是激于民族大义，我不能顾及儿女情长。那日我不辞而别是接到了军令，只得如此。我也知你对政治淡漠，对大清也谈不上忠诚，所以才对你说这些。希望你能守口如瓶，如果你不小心漏了口风，我也救不了你。另外官场险恶，不是你这种清高正直的人呆的地方，希望你能早日抽身，不要坏了你一世清名。我还有要事在身，咱们就此别过。”李方一听流下了眼泪，说“七妹，你对我推心置腹，我必不负你。但是咱们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七妹说：“那得看缘分了。”说完，七妹头也不回地上车了。李方呆呆地目送着七妹的车子悠悠地转过山弯看不见了。
三
李方上任之后，在绵阳兴利除弊，打击豪强，为老百姓办了不少好事。但也得罪了一些权贵，最终惹下了杀身大祸。
原来，驻扎绵阳的是一个名叫桂春的满洲将军。此人飞扬跋扈，为所欲为。其子更是横行不法、无恶不作。一次，桂春的儿子奸杀了一个农家女子，被李方收捕下狱。桂春说情送礼都被李方拒绝，他竟然调动兵丁劫了狱，把他儿子抢了出去。李方向朝廷上奏弹劾桂春，没想到桂春恶人先告状，派人飞马告李方滥用职权、制造冤狱。朝廷不明情况就下文将李方逮入了刑部大狱。而桂春又使钱将上上下下的官员都买通了，必欲置李方于死地。结果刑部会审，李方被判绞刑。
到此时，李方才明白，天下乌鸦一般黑，大明朝与大清朝的当官的都一样的贪赃枉法。他后悔自己醒悟得太迟，以致弄得身死异乡。想到此处，他不禁悲从中来。明天就要行刑了，这天晚上李方思前想后睡不着觉。直到子夜时分，他才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刚睡着，他忽然听到牢房的天窗上有微微的响声。他惊起一看，只见一把宝剑已经将天窗上那几根手腕粗的铁条斩断了。随后，从窗口飞似地跳下一个人来。那人落地竟然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显系轻功极高之人。借着窗口的月光，李方看清来人是辛七妹。辛七妹示意李方不要出声，然后，她将李方腰带一抓，双足点地，腾地飞上天窗。李方只觉得自己就像腾云驾雾一般，也不辨东南西北，只见身下的高楼重宇飞快地向后闪过。
不一会儿，就出了城。城外的护城河边早已停了一辆马车。辛七妹放下李方，说：“公子，我得到报告说你有难，就来北京救你。你现在马上坐这辆车星夜赶奔广西，隐居起来，再不可露面。广西有义军活动，清廷控制比较松，比较安全。刑部狱那边我已派人安排好了，此次劫狱不会出破绽，你快些走吧。如若有缘，我们后会有期。”李方死死地拉住辛七妹的手不肯松开，而辛七妹也已泪流满面。这时，就见城里火光大起，又听有人大叫：“刑部狱失火了，刑部狱失火了。”辛七妹推李方：“快走，天明就来不及了。”李方只得挥泪上车。
李方一路狂奔到了广西，隐姓埋名在桂林隐居起来。过了些时日，有消息从北京传来，说某日某夜刑部狱大火烧死了好多犯人。连刑部尚书都被撤了职呢。李方知道这火是辛七妹他们放的。
又过了三年，北京忽然又传出惊天动地的消息：顺治帝出家做了和尚。这确有点非同寻常。但对李方触动并不大，因为几年来的隐居生活，早已使他醉心山水田园，超脱尘俗了。又过了几年，这天，李方正在水边垂钓，他忽然看见一位黄衫女子驾着一叶扁舟缓缓向他这边划来。李方揉了揉眼睛，那山光水影中的黄衫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辛七妹，在向他微笑着。
辛七妹与李方团聚后，向他道出了这些年的行踪。这些年他们策划的大事是刺杀清朝的皇帝。她当年在北京卧底就是为了这件事。接着辛七妹又讲出了顺治出家的真相。原来那出家的顺治并不是真正的顺治，真正的顺治早已被辛七妹他们刺杀了。但清廷为了遮丑，是不肯对外公开承认自己的皇上被人杀了。可是顺治毕竟死了，于是清廷想出了一个两全之策：为死去的顺治找一个替身，但不让他执政，让他出家当和尚。这既掩盖了皇帝被刺的丑闻，又不会使皇权旁落。到此，李方才真正明白了辛七妹的使命所在。辛七妹任务完成，便与李方一起做起了神仙眷侣，这两个人一直活了一百多岁。到乾隆朝的时候还有人见过他们。
（作者注：顺治出家是清初三大疑案之一，至今众说纷纭。本文用故事的形式对此进行了新的解释，只代表作者的一个猜测而已。）
选自《燕赵晚报》2001年8月3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