赈灾卖枣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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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广平府五州十六县从春至秋,滴雨未见,赤地千里,颗粒无收。黎民户户断炊,纷纷四处逃难。告急文书雪片似地飞往京城。皇帝闻知,召集群臣上殿计议。身任大理寺正卿的徐九经出班奏道:“古语云:风调雨顺,则国泰民安。如今灾情严重,民不聊生。愿圣上开恩,拨银放粮,赈济灾荒。”群臣齐说徐九经所言甚是。皇帝立即降旨,拨银万两,皇粮千石,用以赈灾。接着又问谁去放粮?国舅爷温处急忙上前跪奏:“微臣愿当此任。”温处本是盐商出身,只因他妹妹生得容貌出众妩媚动人,被选入宫,靠裙带将他提挈上来。平素倚仗自己是皇亲国戚,高利放债盘剥百姓。闲暇无事之时,不是走鸡斗狗,就是宿妓嫖娼,哪懂什么为官之道?有人不服,上本弹劾,怎奈皇上看在他妹妹的面子上,每每有意袒护。徐九经见温处毛遂自荐要去放粮,知他不怀好意,正要奏本阻拦,只听皇帝开口降旨:“既然国舅温处不辞辛苦,孤封你为钦差大臣放粮赈灾,速速准备,及早登程,钦此。”皇帝一锤定音,生米做成了熟饭,徐九经只得作罢。

  温处来到广平府,召集五州十六县大小官员,将粮食一一发放,银两却分文未动,全部落进他自己的腰包。粮食分发完毕,便回京交旨。皇帝见他办事利索,龙颜大悦,当众嘉奖。群臣虽然猜想温处此番可能从中作弊,但苦于没有真凭实据,也不好说话。

  这一天徐九经刚刚上朝回来,差人说有个叫杜泽的地方官求见。杜泽与徐九经当年是同窗好友,如今任广平府顺宁知县。徐九经心想:顺宁县灾情严重,杜泽亲自到京,定有要紧之事。急忙出外相迎。一见面,徐九经见杜泽面黄肌瘦,形容憔悴,赶忙让进客厅,二人落座。徐九经忙问顺宁县灾情,杜泽满面怒容,长叹一声:“小弟正为此事而来。国舅温处奉旨赈灾,谁料他天良丧尽,只将粮食放与灾民,赈灾银两却独吞了。为此五州十六县大小官员一致推举我进京上告。”说着拿出状纸。徐九经接过来放在桌子上,沉吟不语,心里说:当初我就觉得这家伙没安好心,果然不出所料,这一回非得想个办法治治他不可……思索了一会儿,徐九经紧皱的眉头慢慢展开,嘿嘿一笑说:“杜贤弟只身进京为民请命,令人敬佩。只是告状未必能准,倒不如想法让温处将私吞的银两吐出,另外再让他和其他官员凑点儿钱,全部拿去赈灾,你看这个主意如何?”杜泽轻轻地摇摇头说:“徐兄,让温处把吃进肚内的东西轻而易举再吐出来,除了当今万岁,别的人恐怕难以办到哇!”徐九经说:“杜贤弟请放宽心,这件事包在我徐某人身上了。他若不肯吐出,再告御状也不迟。”杜泽见徐九经说得倒也在理,便点头答应。

  第二天,徐九经派人邀请文武百官到徐府赴宴。届时,众人陆续来到。徐九经说:“今日请列位大人前来,有件大事相商。只因国舅温处奉旨赈灾,将所拨银两全部私吞。如今广平府五州十六县推顺宁知县杜泽进京告状,不知列位大人有何良策,妥善处理?”众官员一听温处私吞赈灾银两,一时议论纷纷。徐九经见众人对温处一时拿不出好办法来,便清了清喉咙不紧不慢地说:“列位大人说得都有理。温处这小子确实令人可恨。只是深受万岁宠幸,我们也奈何他不得。我有个馊主意:一不告状,二不奏本,让温处自动把侵吞的银两全吐出来。这样既能给当今圣上留个脸面,又可省去不少口舌,还能将温处惩治一番,叫这厮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紧接着就把计策如此这般说了一遍,众官员听罢齐声称妙。

  这日,徐九经在家中设宴,邀请众官员到府中品尝美食,温处也在被邀请之列。

  因为徐九经有意让温处晚到,所以等大家差不多到齐后,温处才摇摇摆摆地进来。徐九经忙将他迎进客厅,众人也依次入座。徐九经吩咐摆宴,转眼间差人便将饭菜端来。名曰“宴”,却根本没有一点儿鸡鸭鱼肉,更没有一滴酒,只不过是一个个糠团子,一碗碗野菜汤。徐九经拿起一个糠团子,正色说道:“列位大人,今日此宴有个名目,叫作‘饥荒宴’,我等俱是位高权重之人,平日吃的是珍馐美味,喝的是玉液琼浆,今日这样的饭菜别说吃,恐怕连见也没见过。虽说这饭不堪入口,须知广平府五州十六县的黎民百姓如今连这样的饭菜也吃不上。古人云:‘民以食为天,天下太平,我等自当与民同乐;百姓遭灾,我等理应与民同苦,此乃为官之道。今日特设此宴请列位品尝,以示不忘黎民疾苦之意。为官清廉者请饱餐而归。”说罢,三下五除二把面前的糠团子吃了个干干净净,连掉在桌子上的糠渣渣也拣起来放进嘴里,接着又端起野菜汤“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个碗底朝天。这意思是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为官清廉者请饱餐而归,那么,不吃不喝者自然就是贪官污吏了。常言说:客随主便。更何况徐九经早已有安排,众官员一个个毫不迟疑地吃起来。温处一看这阵势,差一点儿要骂出声来。心里想:“徐九经呀徐九经,你小子这一招太损啦。咱家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平时吃蜜还嫌不甜呢,就是连着饿三天也咽不下这糠团团呀!什么他妈的饥荒宴,明明是拿着咱爷们开涮……他越想越觉着气得慌,血往脸上涌,火冲脑瓜皮。刚要发作,却见其他官员连吃带喝,津津有味,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子:对!不能发火,不光不发火还得吃喝。不吃不喝落个贪官的骂名还不算,也显得自己孤雁离群。万一触犯了众怒,虽说有皇上撑腰,可也不是闹着玩儿的,毕竟众怒难犯呀!想到此温处伸出舌尖舔了舔糠团子,又扎又涩。又闻了闻野菜汤,又酸又苦。别说吃,看见就饱了。可是事到临头也只好逢场作戏,硬着头皮装模作样地拿起糠团一点儿一点儿地啃,端起野菜汤一滴一滴地抿,那股子难受劲儿,真和吃黄连根喝苦胆汁差不多。

  徐九经看着温处那副龇牙咧嘴的怪模样,不由得暗暗发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国舅爷,这饭菜实在是不好下咽,对吧?”温处咧咧嘴,三分像笑七分像哭,含糊其词地说:“还行,还行!”“实在咽不下去就别勉强了,省得吃进肚子里不舒服,到时候再往外吐更难受。”徐九经意味深长地说着,见温处瞪着两只眼就是不接腔,又说:“这饥荒宴不过是佐餐,后面才是正餐,叫做苦尽甜来!”说完,高呼一声:“快上黄金塔!”“哎,来啦。”随着答应声差人端来一大盘热腾腾的黏窝窝头,上尖下圆颜色金黄,嵌着的枣子好像一颗颗红玛瑙,阵阵香甜气味扑鼻而来,令人一看就觉得口胃大开。差人端着盘子依次送到众人面前。众官员想起徐九经的嘱咐,捡枣少的每人拿了一个,剩下大半盘枣多的,一古脑儿送到温处面前。温处早就饿急了,见众人谁也不肯多拿,以为大家尊崇他,便毫不客气,一筷子下去叉起两个,张嘴就咬,三口两口就吃了下去,紧接着伸手又叉起两个……工夫不大,大半盘黏窝窝剩下没有几个。温处咂咂嘴巴,站起来拱了拱手说:“徐大人,这黄金塔的味道确实不错,又黏又甜……”徐九经满面含笑摆摆手说:“哪里哪里,乡村小吃,多蒙夸奖。如果国舅爷真的喜爱,我将剩下的这几个派人送过府去。”“区区小事,何劳派人专送。不怕徐大人见笑,我顺手捎带回去就行。”温处说着拿起剩下的黏窝窝就要走。徐九经急忙上前拦住,说:“别急,别急。常言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下官今日设宴正是有件为难之事求助于国舅爷和列位大人。如今正事还没谈,你可不能吃饱喝足拔腿就走。”说着冲后堂一抬手,杜泽走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大呼道:“请国舅爷和众位大人发善心拯救灾民性命!”说罢磕头不止。徐九经指着杜泽说:“这位是广平府顺宁知县杜泽。只因广平遭受灾荒,虽说万岁开恩赈济,怎奈杯水难救大火。杜泽受五州十六县官民之托,前来告急。我本想将此事自身承担,可惜手头拮据,实在无奈才请列位前来,切莫推托啊!至于每人捐钱多少,依我之见就按刚才吃的枣核计算,每个枣核捐纹银一百两,不知这个办法如何?”众官员齐声称赞。徐九经就让杜泽去数枣核,别人的面前少则一二枚,多则不过三四枚,惟有温处那里堆了一小堆儿。徐九经呵呵一笑,连温处想要带走的黏窝窝上的枣一块儿数了数,总共146枚。数毕徐九经说:“国舅爷仗义疏财,实乃灾民之福!”边说边冲杜泽使眼色,杜泽会意,上前朝着温处倒身便拜,口里连说:“多谢国舅爷!”温处心里明白这是徐九经故意设下圈套算计他,不由得心头火起,指着徐九经乱嚷:“你不要欺人太甚,设计捉弄我。告诉你,这银子我一两也不拿!”徐九经见温处上了火,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说:“国舅爷富可抵国,拿出万儿八千两银子不过像牛身上拔下一根毫毛,再说捐银救灾是积德行善之举,不值得大动肝火。常言说:‘识人劝,吃饱饭。’让我说你还是拿了吧!”徐九经的话软中带硬,温处却死活不认账:“别人都是一二百两,单单就我得捐一万多两,这分明是想骑在我温某头上屙屎!”“哎!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咱们是吃亏沾光在明处,按吃的枣核计算。你不怪自己贪吃,反而倒打一耙,恐怕于理不合吧?”徐九经收敛笑容一本正经地说。“这……”一句话把温处噎了个无言答对,脸“腾”地就红了。众人一见,哄堂大笑,七嘴八舌说道:“是啊,你当初少吃点儿呀!”“国舅爷从来挥金如土,只要吃得痛快,决不在乎那点儿银子。”“嘿,这就叫只因当初贪便宜,事到临头悔断肠。”温处本来心里窝着一团火,又被众人奚落打趣,不由得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青,恼羞成怒。一把拉住徐九经说:“你设下奸计戏弄皇亲,换了别人也许让你玩耍讹诈,我却偏偏不吃这一套。走!咱们上殿面君去。”“国舅爷,你是个明白人。今天的枣核虽说价钱贵了点儿,叫我说你还得认便宜。如果上殿面君,闹不好恐怕光拿银子就不行了。那时候……嘿嘿,最后落个什么结局我不说大概你也会明白。”徐九经这番话本是规劝温处要识趣,不然真的追查起他侵吞赈灾银两之事,不但要退赔,论律还得抄家问罪。谁知温处根本听不进去,把脖子一梗,两眼一瞪,说:“不行!今天我非得和你面见圣上,说出个子丑寅卯不可。”徐九经见他如此不识时务,把脸一沉,厉声说道:“好吧,想不到给你脸面你不要,一把一把地往下撕!上殿就上殿,见君就见君,这场官司我跟你打到底!”说着掏出状纸,朗声说:“温处,你身为钦差,不思上报皇恩,下抚黎民,却瞒天过海,侵吞赈灾银两,置国法于不顾,视百姓如草芥,贪赃枉法,罪恶昭彰,误国害民,天理难容。这便是广平府五州十六县官民联名上告的状纸,你的罪行劣迹写得清清楚楚。我本想在此私了,你却执迷不悟。既然如此,列位大人俱在,咱们一同去面见万岁,看圣上如何发落!”说完,伸手拽住温处的胳膊:“走哇!”温处没料到徐九经会来这一手,吓得魂飞魄散,上牙下牙一个劲儿直打架:“别……别……我就照你……开的价,我认……我拿……”徐九经见他害了怕,冷冷一笑,说:“国舅爷的脾气真怪,敬酒不吃倒愿吃罚酒!”温处耷拉着脑袋一声也不敢吭。众官员一见,假意说:“国舅爷一向慷慨大方,捐这点儿银子哪会在意呀!说不拿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温处一听,尴尬地笑道:“对对对,我刚才是故意说着玩儿的,哪里会真不捐呀。”说着取出银票交给九经,众官员也纷纷如数交纳。徐九经将银票交给杜泽,转身对大家说:“今天列位捐钱不少,饭却没吃好,我这里向大家赔礼了。”说着一躬到地,众人急忙上前搀住。正是:

  卖枣核千古传佳话,

  惩贪官齐赞徐九经。

  选自《民间传奇故事》1998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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