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贼上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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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少州是清朝最后一届的科考举人,六品大印没玩几天,清政府便大江东去,玩儿完。何少州空怀满腔报国志,只得无奈地收拾细软,举家迁回出生地——西充县瓦窖沟。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说何少州当官时间不长,也不是什么大贪官,但挑夫们仍旧挑回了六大箱金银珠宝。回乡后,何少州买田置地造屋,何氏家族也日益人丁兴旺。每天前来何府攀亲叙旧的,打长工做苦力的,络绎不绝。

  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何少州的衣锦还乡,早就引起了贼子们的关注,只是苦于何少州家宅深墙高,家丁众多,无从下手;而且也不知道何少州这人是否心狠手辣,一旦失足翻船栽到他手里,小命能否保住?特别是听说他有白天睡觉晚上守夜的怪癖,据说是十年寒窗养成的,这就更不知该如何下手了。

  有个叫王成梦的贼为了在贼界混出点儿名气,决定啃下何少州这块硬骨头。

  经过十余天的潜伏和观察,王成梦终于想出了一条奇计。

  何少州家有一个专门放牛的长工,天亮赶牛上山,天黑赶牛归圈。进出何家只有一道大门,待晚上牛一进圈,大门便关闭,而此时何少州也端坐在套屋门外台阶上的大太师椅里,旁边茶几上放着气死风灯、旱烟锅和一壶茶。何少州或品茶或抽烟,脸始终对着大门,那架势真像个守夜神。

  但王成梦的方法似乎更绝。他事先埋伏在何家大门外的地沟里,待放牛的长工赶着水牛经过时,他忽地蹿出来,一把抓住牛尾巴,瘦小的身体便紧紧地贴在牛腚上。暮色中,牛是黑的,王成梦一身夜行衣,还真不容易被人发现。只是那水牛忽觉尾部增加了一坨重物,不太适应,往前跳了两步,往后尥了尥蹶子,见没甩脱,也只好认了。

  王成梦成功地混进了何家大院。他先躲在牛圈里,死死地盯着坐在太师椅上的何少州。忽见其正歪着身子在灯火上吸旱烟,此时大门已关,院内再无他人,何少州点烟,视线受阻,此正是天赐良机,王成梦岂能放过?遂像耗子似的顺着墙根,悄无声息地溜到了何少州的太师椅下,然后手抱双膝坐了下来。任何少州聪明绝顶,也绝不会想到他日防夜防的贼却到了他的臀下。接下来,王成梦便开始耐心等待凌晨三四更,按盗家常识,这是盗窃的黄金时段。

  何少州仍在断断续续抽烟,续续断断喝茶。做工的打杂的,在干完了各自的活后,纷纷过来给何老爷请安,然后各自回房睡觉。

  当厨房里掌勺烧饭的李师傅收拾完厨房里那一大堆杂事后,也习惯性地来向老爷请安。何少州忽地叫住了他,吩咐道:“李师傅,你暂时还不能睡,今晚有一个贵宾需要好生招待,就麻烦你回厨房去弄一点儿好酒好菜来摆起,并准备好两双筷子两只酒杯。”李师傅四周看了看,不见有客人,便迟疑着没动。何少州吐了一口烟说:“愣着干啥?快去办,不要让贵宾久等。”

  不多一会儿,酒菜便上了桌,杯筷也分宾主摆好。李师傅眼巴巴地等着,他甚至认为,何老爷待下人不错,所谓的贵宾,可能就是他老李自己吧!一年忙到头,辛辛苦苦任劳任怨侍候何家老小吃饱喝好,人人满意,做一回贵宾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但李师傅的美梦随即就破灭了,只见何少州从椅子上站起来说:“出来吧,贵宾,让你老久等了,请坐上席吧。”话音未落,太师椅已被何少州端开,蹲在下面的王成梦被暴露在灯光之下,王成梦不禁目瞪口呆!任他的计划再周密,也绝没有想到这一手啊。他只好干笑两声,站起来向何少州抱了抱拳,道声“打扰”,便涨红着脸坐到了上席。

  一旁的李师傅瞪大眼睛,半晌才回过神来,赶紧为二人斟酒。

  贼主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吃喝完毕,何少州叫账房取来银元一百,赠与王成梦说:“拿去做点儿生意吧。以你的聪明,不至于冒这么大的风险。”王成梦感激涕零,双手接过银元说:“多谢何老爷,一谢银元酒席,二谢不杀不辱之恩,我王成梦没齿难忘,保证以后再也不做贼。”

  何少州将王成梦送出大门。看着李师傅闩好门闩,何少州说:“你在前面掌灯,这回我可以放心大胆地去睡觉了。”

  李师傅一边在前面掌灯,一边把憋了半天的问题一股脑儿抖了出来:“老爷,你老怎么知道贼藏在你的椅子下的?你老晚上从来不困的,现在咋又要睡了呢?你不怕有贼再来吗?”何少州微微一笑,成竹在胸地打开了话匣子:

  “李师傅,说来话长,我何某人前呼后拥还乡的事,远近闻名,在这天下大乱的年月,贼子们当不会放过,我何某人岂敢掉以轻心!但纵观何府宅院,惟一能潜入的办法,便是牛尾吊人,这也是我有意留给贼们的机会,可惜直到今天才有贼想到利用,害得我打肿脸充胖子熬了数十宿干夜,其实我守的就是今天呀!”

  说着话,二人已到了何少州的卧室,一个没说完,一个没听够,谈话便继续着——

  “贼一进来,我就知道我这出戏要收场了。贼既然能想到牛尾,就能想到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什么地方最安全?就是我坐的那把椅子。这说明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总是不愿吃眼前亏的。他吃了我的酒拿了我的钱,至于以后还偷不偷,那是他的事。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不会再来了,别的贼则更不会来了,因为很快所有的贼都知道我何少州夜里不睡是千真万确的事。再者,我今晚演的这出戏叫先礼后兵,礼已送给了毛贼王成梦,剩下的只有兵了,哈……”

  李师傅恍然大悟,夸赞道:“贼有七算,老爷有八算,贼有长箩索,老爷有翘扁担,老爷不愧饱读圣贤书,料事如神,佩服!佩服!”

  随着一声长长的哈欠,何少州也歪倒在他的虎皮床上。

  果然,贼子们此后再也没有骚扰过何家大院。

  选自《新聊斋》2001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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