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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我到老李家串门。老李92岁，精神矍铄，非常健谈。闲聊中，他给我讲述了年轻时与一个奇异小男孩的故事：
那是民国十五年秋，老李20岁，人称李五。那年南方遇到少有的蝗灾，不少农家颗粒无收，只得拖儿带女出门乞讨。李五结婚一年了，妻子已怀有身孕。他常常看到成群结队的乞丐从自家门前走过，出于好心，他总是端碗粥或者抓把米给那些老人孩子。
有一天早晨，天刚蒙蒙亮，李五就起床了。他打开房门，一眼看到门槛旁蜷曲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睡得正香。李五笑笑，没吭声，抓起扁担水桶就出门挑水去了。一会儿，李五挑回三大担水，把自家水缸灌满了。这时，那个小男孩醒了过来，他爬起身，东瞧瞧，西看看，一脸的惊慌。霎时，小男孩张开大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李五吃了一惊，蹲下身，问：“小孩，你哭啥？”
小男孩边哭边说：“呜——我爸、我哥不见了，他们肯定是不要我了……”
李五一听，抬头四望，这才发现小男孩周围竟没有一个大人，莫不是这孩子真的被遗弃了？
这时，李五妻子也起床了，听到小男孩的哭声，连忙过来询问出了什么事。李五叹口气，说：“唉！这孩子也许被他爸故意丢在咱家门口了，孩子要他爸呢！”
李五妻子一听，蹲下身，给小男孩擦把泪，说：“别哭，别哭，告诉姨，你是哪儿人？”
小男孩抽泣着说：“我、我是汪家湾人，我、我跟我爸我哥一起出来要饭，他们、他们不要我了。呜呜……”
两人听了，不由面面相觑。因为这个汪家湾在哪里，两人谁也不知道。
李五妻子想了想，说：“好了，你莫哭，你就暂时住在我家吧！反正你人小，我们也不在乎你这一张嘴一碗饭。日后你爸寻来了，你再跟他回去吧！”
小男孩很乖巧，一听这话，赶紧跪下来给两人磕头，说：“那以后我就叫你们干爸干妈，以后我就跟你们吃饭了。”
李五把他抱起来，问：“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说：“在家里我爸我哥都叫我小竹竿，我今年八岁。”
李五妻子摇摇头，怜惜地说：“真可怜，八岁的孩子咋看上去才五六岁呀！唉，肯定是饿的……”
就这样，李五在自家门口捡了个小男孩——小竹竿。从这天起，小竹竿就和李五两口子生活在一起，他管两人叫干爸干妈。
李五了解到小竹竿的妈妈饿死了，爸爸在汪家湾实在呆不下去了，就带上他和一个十岁的哥哥出来逃荒要饭。可三个人有时一天也要不到一碗粥，因为要饭的人太多，所以三个人还是常常饿肚子，饿得眼冒金星，走路都没有力气。昨天晚上，肯定是小竹竿的爸爸看李五人还不错，趁天没亮，带着大儿子走了，把小儿子小竹竿故意丢在他家门口，就是想让小竹竿有条活路。
小竹竿在李五家吃上了饱饭，脸色开始红润起来，话也多了。李五渐渐发现这孩子聪明伶俐，却有些古怪，常常看着一些事情无端发笑，说些稀奇古怪的话。
有一次东街死了一个人，出殡那天，李五和小竹竿站在街头看热闹。当八个壮汉抬着一具棺材艰难地走过来时，小竹竿突然指着棺材说：“干爸，你看，街上卖炊饼的王矮子和保安队于队长为什么要坐在棺材上呀？难怪这么多人抬得这么辛苦，快叫他俩下来呀！”
李五吓了一跳，抬眼望去，棺材上哪有什么人？除了套着一个纸扎的五颜六色的大瓦房之外，什么也没有。他低声说道：“小竹竿，别乱说话。”
小竹竿委屈地说道：“干爸，我没乱说话，他俩就是坐在棺材上嘛！”
李五害怕这话传到王矮子和于队长耳里去，会以为小孩在诅咒他，连忙牵着小竹竿的手离开了。
第二天晚上，街上卖炊饼的王矮子走夜路居然掉到河里淹死了；保安队于队长在抓一伙盗贼时，又被贼人拿刀砍死了。
李五不由惊呆了！他断定小竹竿生了一对阴阳眼，能看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不久，李五妻子临产了，顺利地生下了一个胖男孩。小竹竿第一眼看到这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就不由自主地睁大双眼，“咦——”了一声。
李五妻子疑惑地问道：“小竹竿，怎么啦？”
小竹竿说：“干妈，我这个干弟弟是你前世的公公转世的，你前世对你公公不孝顺，所以他现在投胎过来让你服侍他，给他端屎端尿，他要磨你好几年呢！”
一听这话，李五妻子的脸不由变得煞白。李五见状，连忙冲小竹竿喝道：“小孩子瞎说什么？出去玩——”
小竹竿怏怏不乐地走出了屋。
说也怪，李五妻子自生下儿子，这孩子不是发烧就是拉肚子，晚上睡觉又哭又闹，常常弄得两口子一夜都睡不好。时间一长，李五就有些相信小竹竿说的话了。
这天晚上，李五和妻子悄悄商量说：“咱把小竹竿送走吧！一则是咱家生了儿子后，家里粮食不够吃；二则是小竹竿这孩子生了一对阴阳眼，他能看到脏东西，恐对咱家不利……”
李五妻子听了，连连点头。自从上次小竹竿告诉她儿子是她前世的公公转世，她就有些不喜欢他了。末了，两人商量把小竹竿送到后山的寺庙去，里面有个年届花甲的住持明德和尚，早些天还托李五找个小孩来庙里服侍自己，就把小竹竿送去吧！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李五就领着小竹竿往寺庙走去。一路上，小竹竿一直是曲线行进。到达寺庙时，天已大亮，李五非常纳闷地问小竹竿：“小竹竿，你这一路上绕来绕去在干什么？”
小竹竿说：“干爸，你不知道，刚才那一路上，左边站一个‘那个’，右边站一个‘那个’，我得绕啊。我能看到它们，看到的时候就得避开，不然，我就会被它们殴打。”
李五一听，不由蒙了，说：“那个那个是什么？”
小竹竿“扑哧”一声，笑了，说：“那个那个就是你们常说的鬼呀！”
“啊！”李五吓了一跳，说，“那我刚才岂不是……撞上啦？”
“不，不。”小竹竿连忙说，“干爸，你看不见它，它才怕你，遇上你，他们还要避开呢！”说话间，明德和尚从庙里走了出来。李五赶紧过去把小竹竿的怪异行为悄悄说给他听，末了，才说：“你前几天不是要我找个小孩服侍你吗？我就把他给你，怎么样？”
明德和尚听完李五的介绍，走过来细细把小竹竿一番打量。这时，小竹竿看了看明德，又看了看庙前的那架鼓，突然笑了。明德和尚见状，连忙问道：“阿弥陀佛！小施主，你笑什么？”
小竹竿指着那架鼓说：“这鼓上的皮是你的，你是不是天天让别人擂自己的皮？”
明德和尚一听，眉毛不自觉地跳了跳，说：“阿弥陀佛！此话怎讲？”
小竹竿说：“你前世本是一头牛，后来死了。主人可怜你一世辛劳，没有宰杀你，而是选个地方把你埋了。再后来你要转世了，阎王安排你转世为人，可你身上牛皮未脱，你就给你家主人托梦，你家主人立即把你挖出来。挖出你时，牛皮还完好无损。你家主人把你的皮剥下，捎到这个庙里做了这面鼓。你转世为人后，又到这庙里做了和尚，因为你离不开你的牛皮呀！”
明德和尚听完，若有所思地沉思了一会儿，这才点点头，对李五说：“阿弥陀佛！这孩子我收下了。他与佛有缘，慧根不错，但好玉也要雕琢呀！我就收他为徒吧！”
李五赶紧说：“谢谢大师！不过他有一对阴阳眼，只怕……”
明德和尚郑重地摇摇头，说：“错了，他长的不是一对阴阳眼，他长的是一对天眼，因为他不仅能看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还能看到人的前世今生。”
“啊！天眼——”一听这话，李五张着大嘴，半天没合拢。
李五走的时候，小竹竿非常高兴，连连向他挥手，说：“干爸，你回去吧！过几天我会回家去看你和干妈的。”
过了一个月，李五特意带上两把白菜来到后山寺庙看望小竹竿，哪知道不仅小竹竿不见了，就连明德和尚也不见了。庙里一个老和尚告诉他，有一天一大早，明德和尚领着小沙弥悟能出了门，说是去云游，至今没有回来。悟能是小竹竿入寺后取的法号。
后来，李五又去过几次寺庙，但再也不见明德和尚和小竹竿了。
故事讲到这里，老李总结说：“我曾听老辈人说过，十二岁以前的孩子如果看到一些我们大人看不到的东西，那么这孩子就长着一对阴阳眼。所以，我开始一直以为小竹竿长着一对阴阳眼，哪知道明德和尚却说小竹竿长的是一对天眼。如果是天眼，那这孩子造化就大了。要知道，在天神里面只有二郎神才长着天眼。”
我问：“以后你真的再没见过小竹竿？”
老李摇摇头，说：“再没见过。这孩子真名叫什么？还有那个汪家湾在哪里？我一概不知。我去过好几次寺庙，一直都没见过他。那时兵荒马乱，世道不平，说不定明德和尚和小竹竿早罹难了，也有可能两人躲到大山里去修成活佛了。反正再也没见过。”
我再问：“你相信小竹竿长着一对阴阳眼或者说是天眼？”
老李肯定地点点头，说：“我相信。因为那孩子那双眼睛真的与众不同，我是说不上来的。像这种事情我们现今的科学还不能做出令人信服的解释，但我相信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有结论的……”
选自《新聊斋》2013.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