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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岁的根生出生在偏僻的川西，一年到头在地里刨食，二十岁以前连火车都没有坐过，老实得就像一块榆木疙瘩。
根生的舅舅在北京，媳妇让根生去找舅舅，也许能找到个工作。实在找不到，逛逛北京城也不错。根生听了媳妇的话，就卖了几担稻谷，转了几次火车来到北京。
舅舅就这么一个外甥，根生来了，高兴得不得了，先是帮他找了个当清洁工的差事，可没干两天，就被卖假手机的人骗走了身上仅有的二百块钱，后来舅舅又给他找了个帮厨的活儿，一个月四百。
可是没干三天，他看到有讨饭的母女俩，救济了人家二百元，最后厨子告诉他，那母女俩是骗人专业户。根生觉得自己脸上无光，跺着脚和舅舅说：“俺马上回老家。”
说是这样说，但根生没有离开北京，他找了一个地下室住下来，整天泡在潘家园旧货市场，帮着人家提东西占摊子，赚几个零用钱糊口。
一天，从奥地利来北京的华侨林锋在潘家园旧货市场转了半天，也没看上一件合心的东西。根生看出了名堂，就问：“大哥，您要老窑的将军罐吗？”
林锋问：“你是哪里人？”
根生在旧货市场上已经变得很圆滑，张嘴就说：“内蒙古赤峰。”
林锋知道当年清军八旗中有许多蒙古人，说不定搭话的人手里真有将军罐。林锋随着根生来到皇家大酒店，根生把他带到一个房间，小心翼翼地打开用旧棉布裹着的一个瓷罐，上面还有泥痕。那个罐造型精美，釉色较浅，既不像清代的东西，也不像元代的，倒像南宋的。林锋欣喜若狂，说洗干净了再看看。
根生同意了，把他领到卫生间，林锋小心冲洗，不料在冲洗时，还是碰在水龙头上，罐口碰掉了一小块，林锋立即腿就软了。
林锋再看看卫生间，就知道中了圈套。卫生间本来有一块镜子，不知谁又在镜子前斜立了一块，这样眼中的什物影像就变得很复杂。林锋回过头时，只见根生带着几个棒小伙站在门口，眯着眼，很惋惜地说：“对不起，先生，这是一件南宋时期哥窑瓶胆，恐怕中国找不出第二个，您看怎么办？”
“我买了。”林锋毫不犹豫。
“好。”根生进到房间说，“痛快，一口价十万元人民币，少一分你别想拿走。”
林锋一下子蒙了，心说，极品瓷也不值这个价。
根生点燃了一支烟慢悠悠地说：“稀世之宝，十万元很便宜了，你不要，别人还抢着要呢。”林锋从口袋里掏出两万元人民币，说：“我就这么多，杀了我也掏不出十万。”
根生却没有强迫的意思，叹着气说：“我看你像老实人，也就不强迫你了，算我倒霉。你走吧。”林锋一句话没说，扔下钱拿起瓶胆出门就走了。
赚了钱的根生，把媳妇接到北京，他每天都到旧货市场上转悠，平时也人模狗样地翻翻书和杂志，从中了解一些旧货的行情，寻找发财的机会。媳妇对他非常崇拜，心里念叨，都说我家根生脑子不好使，原来是没用到正地方。
星期天早上，根生又来到了旧货市场，看见一个老外带着一个中国人走过来。
“你有老窑瓷器？”那个中国人看样子有五十多岁，眼睛不大。
“看您的样子是行家，我们看看去吧，你看了就知道。”根生带着他们来到自己的摊子前，小心翼翼地让马三拿出一个硬纸盒子，里面放着一个青花洗口瓶。
那个中国人拿出放大镜，一边看一边说：“真没想到，这里还有这样的好货。”
根生笑了笑，说：“我没有骗您吧，算您识货，这是元代‘四爱’洗口瓶，您再到外面转一年半载，绝对找不到第二个了。五万，您拿走。”
中国人倒吸一口凉气。
他摇摇头，又对老外“嘀咕”了一阵子，老外也摇摇头。中国人一咬牙，对根生说：“这样吧，你让一步，我们也让一步，两万五，我们要了。”他又对老外“嘀咕”了几句，老外也点点头。根生一跺脚，说：“好吧，成交。”
老外掏出人民币给了根生。根生关切地说：“瓷这个东西易碎，我帮您捆扎好。他就让马三当着他们的面捆扎，马三捆扎完毕，放在地上试了试，挺结实，就交给了老外，两人高高兴兴地走了。
老外一走，根生和马三赶快收摊子，溜了。
路上，根生对马三说：“我这一招灵吧，他们只注意你在上面捆扎，没注意在你放下东西那一瞬间，我给掉了包。哈哈，咱们赶紧把这件宝贝还给人家。这个王八蛋，借他的东西用一次，竟要三千块。”两人说说笑笑，走了。
半个月后，一个满脸胡须的老头儿在市场上到处打听，问谁有宋代钧瓷盘，他愿出十万元收购。于是，市场上抢收钧瓷成风，许多二道贩子也纷纷下乡，到处寻觅这种价值连城的瓷盘。根生一打听才知道钧瓷是瓷中之首，以其神、奇、妙、绝四大特色而名冠天下。釉色变化无穷，釉质清澈欲滴，冰裂纹纵横交错，世上绝无同样的钧瓷。
马三说：“咱们也到乡下去转转，弄到一个正宗的我们就发了。”
马三的话让根生心动，经过多方打听，他决定到门头沟走一趟，听说那里挖出了几座宋代古墓，估计会有好东西。根生把所有的存款五万元全部取出，装在包里。马三准备了干粮，带上有关钧瓷的资料和彩色图片，坐上公共汽车出发了。
走了一村又一村，爬了一山又一山，他们在门头沟转了三天，别说什么钧瓷，连个瓷片都没有看见。马三对根生说：“这样的穷地方，跟我们老家差不多，哪有什么钧瓷？”
根生和马三垂头丧气地往回走。突然，一阵狗叫声传来，根生顺着叫声一看，是几只极纯的狮子狗，黄灿灿的，煞是好看。一个老头儿笑嘻嘻地看狮子狗们抢食儿吃。
根生走上前，再仔细一看，心想：老天，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那盘子不就是梦中之物吗？
瓷盘红紫，色如玫瑰，虽然脏了，但仍可看出釉细而润。根生想上前询问，又缩回来了。他抓耳挠腮了半晌，心生一计。
“老人家，您这狗蛮好的，卖吗？”
老人笑笑：“五万一只，不还价。”
马三怒了，瞪着眼说：“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五万，再好的狗也不值这个价。”
根生皱起了眉，可又一想，弄到瓷盘事大，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他抬起头，干脆地说：“我买了。”说着，就叫马三打开提包，把钱拿出来。
马三哆嗦着说：“您真的要买？可不要上当了，我看不值这个价，一只狗有什么意思。”根生不好当面跟他说什么，只催着他把钱拿出来。
五捆百元的票子摆在那里。
老头儿没有数，用一个尼龙袋把钱装好，又用一条绳子拴上一条狗，交到根生手里。根生牵上小狗，故意走了三步，一副很满意的样子，然后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五十元的人民币，说：“您把这个瓷盘也卖给我吧，狗用习惯了。”说完，他就低头去拿。
老头儿用手挡住根生，笑着说：“对不起，我的盘子不卖。”
“为什么，一个破盘子还值得您留吗？”
老头儿点燃一根烟，说：“这是我祖传的宝物，我用这个盘子已经卖了四只狗了，你这是第五只。”
选自《绝妙小小说》2014.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