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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上打量了一番围棋赵，一招手，让围棋赵在他对面坐下。围棋赵一声不吭地放好棋盘、棋盒。井上轻蔑地笑笑，说：“我习惯执白子。”
围棋赵说：“那我就执黑子了。”
于是，对局开始，两人草草布局即开始厮杀。井上落子飞快，结果三下两下就把自己一块棋给走死了，井上不由傻眼了。紧接着，又被杀死了一块，井上瞪着一双眼瞅瞅棋局又瞅瞅对面的围棋赵，这才知道对方并非等闲之辈。良久，才不情愿地说道：“你的，赢了，再来。”
第二盘棋井上下得格外认真，每一步都思虑再三，冥思苦想。这一下就下到太阳西下，暮色四合。结果井上赢了。
井上不由哈哈大笑，指着围棋赵说：“你的，不行，中国人的不行。”
围棋赵正色道：“说我不行没关系，可你说中国人不行，就大错特错了。中国围棋高手藏龙卧虎，英雄辈出，岂是你一句话就能概括的？”
井上“啪”的一声，抽出指挥刀，恼羞成怒道：“我说中国人不行就是不行。你敢说这种话，就是对皇军的不恭。”
说罢，一刀削掉了围棋赵的右耳，血汩汩地流了出来。
围棋赵忍住钻心的疼痛，大声说道：“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是这句话。”
井上气得两眼圆瞪，霎时，把指挥刀插回刀鞘，哈哈大笑道：“好，好。再来一盘，如果你输了，我就要杀了你。”
围棋赵不屑道：“今日已晚，明天上午再在这里下第三局。我输了，随你怎么处置。可你输了，又怎么办？”
井上嚎叫道：“大日本帝国的棋士永远不会输，输的只有你们中国人。”
围棋赵大笑道：“这是不可能的。你输了，也得死。”
井上咬牙切齿道：“哟西！就这么说定了。”
说罢，一挥手，走出了茶棚。
围棋赵看着井上领着日军走远了，身子一晃，倒在地上，昏死过去。茶棚主人立马招呼几个人把他抬回了家。
晚上，围棋赵睁开眼时，已经躺在自家床上了，头部由郎中陈敷上了药膏，进行了包扎。方桌上点着一盏煤油灯，屋里坐满了人。大伙看到他醒了过来，都舒了口气。一个大嫂端上来一碗鸡蛋面条，说：“他叔，你饿了吧？先吃碗面。”
围棋赵翻身坐起，说：“谢谢各位乡亲，我没事了，让你们操心了。罪过！罪过！”
郎中陈叹口气，说：“你怎么就和那个日军把命赌上了，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围棋赵说：“我不是为自个儿，我是为咱中国人。”
一个老人接话说：“可你知道吗，明天你输了是死，赢了那家伙也不会放过你。那家伙是日本的棋士，他容不下你呀！”
围棋赵哈哈一笑，说：“这个我早就想到了，不就是条命吗？我知道，明天无论是输是赢我都死定了。就是死，我也情愿死在围棋上。”
听了这话，大伙的眼圈都红了。郎中陈担心地问道：“你、你有把握赢他吗？”
围棋赵说：“当然有，我已经摸清了他的套路，明天绝不会给咱中国人丢脸。”
末了，围棋赵说：大家回去吧，今晚我要早点休息，养足精力明天好下棋。”
大伙儿一听，叮嘱了几句，纷纷离去。围棋赵把郎中陈留下来，两人坐到灯下商量明天下棋的事宜。
第二天上午，日上三竿之时，围棋赵穿着一身整洁的长袍，左手夹着棋盘，右手抱着棋盒走出了家门。门外聚集着棋盘镇的男女老幼，大伙静静地望着他。围棋赵哈哈一笑，说道：“我这就去了。大伙儿日后可别忘了在我坟头烧几刀纸钱……”
大伙儿一时默默无语，有几个妇女抽泣着哭出了声。
围棋赵缓缓朝茶棚走去，身后跟着一长溜棋盘镇的百姓。到了茶棚，井上骑着马领着日军也刚好赶到。
茶棚主人早已备好了一张方桌，沏好了两杯清茶。围棋赵和井上一声不吭地在方桌旁坐下。围棋赵摆上棋盘，放上棋盒，井上抓过白子盒，说：“我还是下白子。”
围棋赵点了点头，两指夹起一粒黑子轻轻落在了星位上，一场围棋大战瞬间开演。
茶棚外站着一溜提着三八大盖的日本兵，日本兵的对面是棋盘镇的男女老幼。
围棋赵的黑子下得似乎漫不经心，看似破绽百出;井上的白子走得严丝缝合，无懈可击。可下着下着，井上越来越不安，他原以为对方无论如何已没有破解自己的对策，可围棋赵的黑子一落到棋盘上，棋盘上的黑子顿如散落的珠子被一根线穿了起来，又形成了新的包围圈，将他的白子网罗了进去。井上只得再次绞尽脑汁，挖空心思想对策。汗水一滴滴地从他的额头上落下来，他有些烦躁了，他完全没有想到围棋赵如此难战。
终于，半个上午过去了，结果明确显现出来，井上输了。他有些不相信地望着面前的棋盘，全身哆嗦起来。
围棋赵站起身，走到茶棚外，向着人群一拱手，大声说：“各位父老乡亲，我围棋赵赢了。加上昨天的两局，总共是两胜一负，我──赢──了。”
人群立刻欢呼起来，有人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好”。
这时，井上摇摇晃晃站起身，面孔狰狞地望着围棋赵，狠狠地说道：“你不可能赢的，大日本帝国的棋士战无不胜，从来也不会输的。”
围棋赵转过身，哈哈大笑道：“可你就是输了。上有苍穹，下有黄土，中有棋盘镇的黎民百姓，他们都可以证明你输了。”
井上闻言，脸庞涨得紫红，一下拔出腰上的手枪，一枪击中了围棋赵的前胸。围棋赵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
棋盘镇的百姓立刻骚动起来，都往前涌。日本兵操枪朝天放了几枪，才镇住了人群。井上擦擦脸上的汗，又望了一眼地上的围棋赵，这才脸色苍白地骑上马，领着日本兵走了。
当天晚上，井上在日军营部一直闷闷不乐，神思恍惚。半夜时分，他突发暴病，七窍流血而亡。日本军医检查尸体时发现井上染了一种奇毒，可这种毒是怎么来的，又是什么毒却不得而知。日军断定奇毒是围棋赵所下，可围棋赵已被井上开枪打死。日军不放心，第二天派出密探来到棋盘镇，探知围棋赵的尸体已被其表兄郎中陈收殓掩埋。于是井上之死也就不了了之。
八年以后，日本鬼子投降了。一天上午，郎中陈领着一个身穿僧袍的老和尚出现在棋盘镇。众人一瞧，天哪，这不是已死去多年的围棋赵吗？只见围棋赵身体硬朗，红光满面，就像一尊笑弥勒一般。这时，郎中陈给大伙儿讲出了一个惊天秘密：当年井上就是被围棋赵所杀。
原来那天晚上，围棋赵知道自己明天无论是输是赢都得死，众人走了以后，就恳求郎中陈把白子浸上了无色透明的“獭兽毒汁”，因井上爱执白子，明天肯定还是执白子。而“獭兽毒汁”是一种非常厉害的毒汁。据传，湘南山中偶有獭兽，雌兽尽皆逃散。獭无配偶，发情时抱木为偶，如遇妇人，则牢抱不放。因此，江湖侠士往往乔扮妇人，藏刀诱其上钩，身近时即出刀杀之，取其胆汁，制成无色透明的毒药。这种毒药涂在围棋上，井上两指夹棋，因紧张冒汗，井上用手擦汗，不知不觉中便染上毒药。回到营部，井上输棋自觉脸面无光，暴怒异常，怒则伤神，神伤则毒发而亡。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井上的那颗子弹当时准确无误地射中了围棋赵，却没有穿过心脏，而是擦着心脏下端穿胸而过。郎中陈给围棋赵检查伤口时，立马发现了这个偏差。他迅速给围棋赵敷药包扎，然后抬到自家后院隐藏起来。由于害怕日军报复，第二天在一副棺材里放上几块石头，请人抬出去草草掩埋，骗过了日军密探。围棋赵伤好之后，就悄悄上了百里之外的一座庙宇，出家做了和尚。
围棋赵感慨道：“冥冥之中自有天道公理呀！”
至此，围棋赵又回到棋盘镇，过上了平静的生活，后来活了一百多岁，无疾而终。
选自《新聊斋》2014.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