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画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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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砚是汴京城绘庙神的画工,他的画风简约风雅不失神秘,色彩惊艳却不流俗气,在汴京大大小小的寺庙中,很受欢迎。
  这天,他那个不学无术的儿子李墨规,从外头回到家,哭丧着脸问道:“爹,咱家的传家宝,是不是一尊金打的雷神?”
  李砚正在调颜料,叹了口气道:“我只是一个不入流的画工,也巴不得李家有传家宝呢。你就别打这个主意了。”
  
  李墨规一听,便双膝一弯哭诉起来。原来,他在苍狗街与人结怨,得罪了人,人家要打断他的一条腿,他苦苦哀求,那人放出话来:“要放了你,那得让你爹交出李家的金雷神。不然,你的腿可保不住!”
  聽完李墨规的话,李砚气得一巴掌打过去,把儿子打蒙了。遂拉过儿子,来到苍狗街,找到那人,当着人家的面,活生生把儿子的一条腿打断了,李墨规痛的当即就晕死过去。那人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放过李墨规。
  汴京城的画工们都嘲笑李砚,怎么就生了这不肖子呢。
  这一晃,一年过去,李墨规的腿也康复了,人也来了个大转变,他跪在李砚的脚边,央求道:“爹,求您教我画技吧。”李砚并不为之所动,只是回他说:“画无技艺可言,手勤则劳,劳则练达,达则灵变,变则通心,心诚则灵。”
  没想到李墨规这下真的用心了,跟着李砚周转于各个寺庙的壁画之间,久而久之,竟也依着李砚的瓢,画起葫芦来,还挺像模像样的。
  斗转星移,李墨规也渐入了画道,成了一名汴京城的画工。不过,他始终无法更进一步。虽然他的庙画已出神入化,却无法在颜料的配比上,做到艳而不俗,流光溢彩。
  这晚,李砚叫过儿子,对他说:“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李家到底有没有金雷神?”
  李墨规的眼睛都直了,忙问:“爹,莫非真有金雷神?”
  李砚点了点头,“你会不会怪我当初宁愿打折你的腿,也不交出金雷神?”李墨规摇了摇头。
  李砚拿了梯子,扶着梯子的下方说:“金雷神就在梁上的龛中。”李墨规猴急地爬上梯子,在梁上寻到一个木盒。
  待盒盖一掀开,里面并没有金光闪闪,倒有一尊黑不溜秋的雷神,安静地藏在木盒里。不过雷神雕的栩栩如生,跟李砚画的壁画雷神如出一辙。
  李砚摩挲着雷神说:“它不是金做的,也不是根普通的木头,而是一节被雷击过的龙骨。”
  李墨规糊涂了,问:“爹,那为什么叫金雷神呢?”
  为了回答儿子的这个问题,李砚决定带李墨规去一趟天昙湖。他把那节龙骨揣在怀中,带上艾草和一个熏炉,循着月光,父子二人径直往汴京城的天昙湖而去。
  月光下,城外的天昙湖静无人烟,湖中心兀自生长着一种密密的水莲,那些水莲,排成龙阵,只在月光下盛开,一抹淡香。
  李砚把船荡到了水莲阵,取出艾草,在熏炉中点燃,然后把龙骨放在熏炉中熏,不一会儿,就散出一种奇香。如水的月光下,奇香越来越浓,再看熏炉,那节被艾草熏过的龙骨,在月光下发出金子一般的色泽,宛若一尊金打的雷神!
  湖中的水莲似乎都在艾草熏出的那奇异骨香中,轻轻摇曳,静静分泌出一种黏稠样的液体,晶莹剔透。
  李墨规不解地问:“爹,这水莲怎么会流泪呢?”
  李砚意味深长地说:“龙骨经艾草一熏,被月光一浸,就呈金色。它是有灵气的,当它被熏出了味,被水莲嗅到,水莲的蕊腺就会产生一种分泌物,就是莲涎香了。”
  这味莲涎香,正是李砚颜料中必不可少的“锁色素”,李砚秘不示人的色彩调配,让他有别于其他的画工,也为他争取了更多的活计来。
  李砚告诉李墨规,一年中只可取莲涎香一次,不然过量汲取的话,整湖的莲就会枯死。每次取的量,也都恰好让李砚可以对付上一整年的壁画生涯。
  回到家后,李砚当晚就传给李墨规颜料与莲涎香的配比,李墨规记在了脑中。
  不久,李家父子接到了康安寺的邀约。
  原来,在一场大雨后,汴京康安寺的迎面壁倒塌了。迎面壁本绘着“地狱众生相”,教人向上向善,否则将入地狱受苦难。这次在大雨中无故倒塌,怕不是件好事啊,住持唯静只好吩咐寺僧,到山下去请泥瓦匠速来修复。寺僧在半路上,遇到了几个准备到康安寺拜佛的工匠,巧的是,他们一伙正是泥瓦匠。
  唯静便在原址让泥瓦匠动工了。待迎面壁的泥土墙砌好后,唯静要李砚去构思“自然诸神图”,意为:风雨雷电火诸神。
  可千算万算,却没法算到,李砚在一次寺庙的高空作业中,跌下脚手架,当场就毙命,什么遗言也没有交代,让李墨规一下子失掉了主心骨。
  这一不幸的消息传来,唯静也吃了一惊。但李砚生前与唯静交情不错,唯静为了表示对逝去故人的尊重,把绘迎面壁的重担,还是交给了李墨规,叮嘱他莫忘了父亲的教诲,好好施展才华。
  李墨规忍着失去亲人的悲痛,住进了康安寺。
  这天,又到了斋宝日。李墨规穿过烧香的芸芸众生,看到了康安寺每月才显露一次的宝物,正在为香客展示。最近几年,香客纷至沓来,康安寺香火明旺。究其原因,康安寺显露了两件宝物:一件是佛音袈裟,由镂空的金丝交叉编织而成的袈裟,风吹过金丝缠绕的状网,却能涤荡出阵阵佛音;另一件是一串僧面菩提子,由一百零八颗菩提子雕成一百零八个僧面,惟妙惟肖。
  哪知道,隔天传出消息,康安寺的那两件宝物竟然神奇地失踪了。
  汴京官府派人在康安寺各处调查取证,昨夜寺门紧闭,守夜的僧众,并未见有异状,连只鸟也没有飞出去过。
  住在寺内的香客,只有李墨规和那几个泥瓦匠。泥瓦匠已完工,他们算完工钱,就等着官府搜完身,以证他们清白后,就可离寺了。他们随身只是带着砌墙用的几件小工具,并未有其他的包袱。
  李墨规怀着不安的心情,找到悲伤的唯静,询问是否继续迎面壁的绘制事宜,唯静虽然悲痛,但日常事还得承接下去,于是让李墨规待迎面壁一经干燥,便可立马绘制。唯静看了一眼李墨规,关切地问:“你怎么鼻青脸肿的?”李墨规慌乱地说:“昨夜在林子里,不小心摔了一跤。”从住持的禅屋出来后,李墨规路过那面泥墙,泥墙已砌好,想必是泥瓦匠连夜砌成的。不出三日,那面迎面壁已干燥。
  自然,诸神已在李墨规脑中打了数遍腹稿了,遂用一天的时间便绘下素材稿,就等着上色了。
  李墨规把雷神的上色留到最后。金雷神对于李家的帮助,让他对雷神有特殊的感觉在里面,他把雷神绘到了诸神的中间,最高点上,雷神左手执楔,右手执槌。在楔和槌的部位,用的是和雷神眼相同的颜料,使得雷神看起来精神集中,力道在握,仿佛手中的楔槌,随时要在头顶炸响一样。只是,李墨规这一次的绘作,在莲涎香外,多加了一例铁砂粉,就掺在雷神的楔槌上。
  迎面壁完工了。虽然康安寺宝物丢失,至今未找到,但唯静还是多付了一倍的工钱,表示对李墨规画技的赞许。但李墨规婉拒了工钱。
  早春过后,汴京城通常会逢上雷雨天气的。迎面壁只是一面裸壁,没有遮挡,那幅新绘制的壁画也裸露在雷雨中。
  第一年春雷轰轰响,第二年春雷轰轰响,直到第三年,早春的响雷炸响,就如同炸弹,很巧的,竟然命中了迎面壁。听午夜起早的僧人讲,只见汴京上空,电闪雷鸣,一个响雷打过,一道闪电就击中了迎面壁,迎面壁裂开了一条大缝。那裂开处,正是绘在雷神手上的楔槌,仿佛是壁上的雷神复活,击打了楔槌,导致墙壁开裂。可开裂就开裂,怪的是,那壁画里竟有包袱,从裂缝处露了出来。
  迎面壁内有包袱,这一蹊跷事,传至官府的耳朵里,官府便又来接管此事。捕快让人撬开此墙体,墙体里掩藏的宝物,竟然是失踪三年的康安寺宝物。
  这到底如何解释?面对重获寺宝的喜悦,住持唯静打了句佛语:阿弥陀佛。自打失了宝物后,康安寺早已失却了往日的热闹,倒是隔壁的一座涌泉寺,也学着康安寺以前的做法,秀起了寺寶。
  如今宝物在泥墙中出现,唯一有问题的是那帮砌墙的工匠。官府顺藤摸瓜,总算厘清了这个诡奇的案子。
  原来,康安寺周边的一座涌泉寺,地势不好,一直被康安寺压着,香火也不如康安寺的旺。涌泉寺的一帮僧众,假借康安寺迎面壁倒塌之时,乔装打扮,自荐当泥瓦匠,到康安寺砌迎面壁,目的很明显,就是要夺下康安寺的镇寺之宝,让康安寺无宝。
  那夜,涌泉寺僧众绕过几处轻巧的机关,窃得宝物。涌泉寺并不想据宝为己有,只是要给康安寺难堪,便连夜砌墙,把宝物砌进迎面壁中。找不到赃物,他们就可以脱得了干系。
  暗夜砌墙的理由,是因为康安寺埋怨工期紧迫,也在情理之中。哪知,这暗中埋宝一幕,不巧被李墨规看在眼里,李墨规当时就把砌墙僧捉了个正着。
  “你们,你们怎么可以盗取寺宝?”李墨规一脸正气,怒道。
  涌泉寺僧众哪容得李墨规这个知情者,便掩鼻遮口的,把李墨规弄到偏僻处,打了他一顿,抛下话来,此事到此为止,若李墨规揭发他们盗了寺宝,李家的祖坟将被夷为平地。
  李墨规把嘴唇咬出了血,父亲尸骨未寒,若再被抛尸荒野,他如何面对先人?李墨规的心在滴血。
  既然明的不行,李墨规就另用手法。父亲教给了他颜料的配比,他从中得到启发,于是在莲涎香中,加了铁砂粉在其中。他想着力绘一尊寻物破案的雷神。天网恢恢,果然借助自然的力量,迎面壁的铁砂,在雷雨交加之夜,被雷电击中,墙体开裂。
  事毕,涌泉寺僧众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他们原本在窃笑,李墨规这个受胁迫的可怜虫,不能反抗,没想到李墨规的这一出壁画雷神击楔槌,出卖了他们,也被汴京人传得神乎其神。李墨规终究成了汴京画庙神的名手。
  选自《上海故事》2016.12
  (段明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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