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女阿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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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东部水道纵横。旧社会在江河上有一种画舫,专供游人乘坐。画舫围有精雕细刻的栏杆,舱内陈设更是华丽整洁,招待客人的饮食也十分精致,别具风味。每艘船上,一般蓄养着两三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这些姑娘有的是船主亲生的,也有的是从贫苦人家购买来的。这些姑娘从五六岁时开始,航主就为其延请名师,教以吹拉弹唱等技艺。由于购买的幼女以桐庐、严州人居多,因此,人们就称那些十五六岁、刚刚可以盘发插笄的船女为"桐庐妹";年纪稍微大些的,则被称为"桐庐嫂"。后来,又渐渐地被人们讹称为"同年妹"、"同年嫂"了。那些宦游过客,富商大贾登上画舫后,其饮食起居由这些船女侍奉。船女温存体贴,眉目传情,又善解人意,因此,客人们往往被她们所迷惑,沉溺于船上而不能自拔。要不了多久,一个个都钱财耗尽,囊空如洗。惟独有个姓袁的船女与一个姓顾的秀才是个例外,被人们看作千载难遇的一段奇缘而广为传颂。

  顾秀才名思敬,江南姑苏人。他年少多才,翩翩然有玉树临风之姿。在浙江的公侯卿士、州郡长官间充任幕客,往来于钱塘江畔,因此经常乘坐袁翁的画舫。袁翁夫妇有个养女,小字阿翠,年方一十六岁,色艺冠绝一时。思敬对她爱慕异常,适逢杭州知府要聘一个书记员,思敬被选上了,从此他只要稍有闲暇,就到船上来找阿翠;碰上公休之日,更是整天泡在船上。本来他是个客人,又出了钱,应该由阿翠侍候才是。可是他却心甘情愿地为阿翠服役,端茶送水,百般殷勤,毫无厌倦之心。就这样过了两年多,思敬对阿翠的感情越来越深,阿翠却一直对他冷淡得很。每次思敬请求留宿船上,阿翠都坚决不许。旁人都为他大抱不平,连阿翠父母也责怪阿翠过于薄情。阿翠则我行我素,对思敬依然是爱理不理的。思敬不以为忤,仍然常来常往,殷勤有加。杭州知府姓林,颇有一副豪侠心肠,平日里与思敬也相处得不错,既爱惜其满腹才华,又怜悯其过于痴情,就慷慨地表示:愿意拿出一千两银子,替阿翠赎身,以成全这对美满姻缘。思敬大喜,连忙去与袁翁袁媪商议。袁翁袁媪见父母官作主,又可以得这么一大笔白花花的银子,自然一口答应。可是当他们告诉阿翠时,阿翠却抵死不肯。袁翁与袁媪再三开导,阿翠才勉强允诺,并与袁翁袁媪约定:成亲后第二天,就回画舫来探望父母;凡是船上自己的衣衾奁具什物,不许随便移动。袁翁与袁媪一口允诺,阿翠又再三叮嘱,才让父母去操办一应事务。于是那边依约送来了一千两白银,这边则将阿翠的卖身契交给了思敬。到了大喜之日,林知府从署中腾出两间空房,收拾得整整齐齐,布置得漂漂亮亮,又用一乘花轿,吹吹打打地将阿翠抬进了新房。

  第二天一早,袁阿翠就向顾思敬提出:请遵守约定,让她回去探望父母。思敬无奈,只得应允。于是这天下午,阿翠就回到了画舫。思敬一心盼望她能黄昏之前返回城里,可是天渐渐地黑了,城门已经关闭,还不见阿翠的影子。思敬好不惆怅,唉声叹气,整夜徘徊房中,一刻也没有闭眼。天刚蒙蒙亮,他就急急出城去寻找袁翁的画舫。来到江边,但见江水滔滔,袁家的船早已挂帆而去,不知驶往何方了。思敬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烟波浩渺的钱塘江,又气又恼,恨不得跳进江中了此一生。转念一想:我这样白白地死了,又有什么益处呢还不如去寻访她的踪迹。想到这里,便回到州衙,向林知府告了长假,雇了条船,沿着钱塘江溯水而上,寻觅阿翠的踪迹。

  一天,思敬来到严州城外,忽然看到垂杨下泊着一条画舫,正是袁翁的船。那阿翠正倚着舱门,与袁翁闲话,扭头看见思敬过来了,急回身进入船舱,仿佛根本就不认识他似的。思敬登上画舫,与袁翁寒暄一番后,就呼唤阿翠。阿翠却低着头,死也不吭声。思敬又气又恨,厉声责问道:"你既然不愿与我好好过日子,为什么又同意我为你赎身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做了我的妻子,怎可将我视如路人你说,你究竟是什么意思"阿翠却置若罔闻,根本不予理睬。

  思敬无可奈何,只得写了一张状子,投进了严州知府衙门。严州知府姓黄,他久闻思敬的才名,就将袁阿翠拘进公堂讯问。阿翠并不买账,强词辩驳道:"我三岁时就被生身父母抛弃了,是阿翁阿姆将我抚养成人,犹如亲骨肉。这十几年的恩情,我怎能轻易抛却,就跟着你顾秀才走"黄知府委婉地以女子未嫁从父、既嫁从夫的道理劝谕她,阿翠便死不开口了。黄知府问思敬:"你是让本官惩治她逃婚罪呢,还是怎的"思敬拿出阿翠的卖身契及婚书,让黄知府检验,并说:"我不想让大人治她的罪,只希望大人督促她尽一个妻子的义务。"黄知府微微点头,便判决阿翠归于顾思敬,又反复开导她:"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以后要好好跟着丈夫过日子,既然已结为夫妇,怎能势同水火呢"阿翠拿着判决书回到画舫后,怨天恨地,唉声叹气。袁翁与袁媪从旁劝道:"你既然不愿意跟顾秀才走,我们就将他招赘于船上吧。不然,不但人家要议论咱们,只怕官府也会来找麻烦呢。"阿翠却只是摇头,并不回答。袁翁夫妇再三劝说,她才勉强同意,但又要袁翁袁媪去与顾秀才约定:两船并排而行,每天晚上,阿翠抱着自己的被子枕头到顾秀才船上就寝,以尽夫妇之礼;白天则仍然回到画舫上,与袁翁袁媪在一起。思敬听了这个条件,虽然很不高兴,但又怕逼急了会出意外,只得先答应下来再说。

  从那以后,每天晚上阿翠都捧着锦被到思敬的船上过夜,次晨又带着被子返回画舫,如此一晃过了半年多,小两口倒也颇为恩爱。

  一个月白风清的夜晚,二更以后,阿翠看到对面画舫上的人都已睡熟了,就悄悄地将这边船主、舵工、水手等一个个喊起来,进入中舱,并叫他们不要高声说话。大家正感莫名其妙,阿翠突然从裙底拙出一把一尺多长的匕首,雪亮亮的。又拿出二百两白银置于案头,对大家说:"各位大哥,我今天有一件事情与你们商议一下。你们如果能依我,这些银子就是你们的酬金;如果你们不依,我马上就饮刃自尽。人死在你们船上,只怕你们也要受点牵连。恳请各位大哥给我个答复。"船主等人无不大惊失色,面面如觑,最后都说:"夫人不必如此,如能为夫人效力,我们无不遵命。夫人有什么要求,不妨明说。"阿翠收起匕首,小声说:"这很好,请各位大哥先将银子收起来,然后悄悄解开缆绳,千万不要惊动旁边的那艘画舫。乘着今夜顺风,迅速向杭州进发。靠岸时,我另有重金犒赏。"船主、舵工、水手等自然应允,当即解开缆绳,拽满帆,直往杭州驶去。将要抵达时,阿翠问顾思敬:"杭州城里能不能租到房屋"思敬答道:"我在杭州住了好几年,要租几间房屋还不是易如反掌"阿翠大喜,船一靠岸,就又赏赐了船主等二百两银子,然后雇了两个脚夫,将行李什物挑进城去。路上,阿翠笑着对思敬道:"奴家今天才算真正是郎君的人了。"思敬对她这一连串的举止本来就满腹狐疑,听了这话,更加奇怪,便问:"娘子究竟是什么意思"阿翠道:"郎君不必多问,再过几天你什么都会知道的。"

  却说袁翁与袁媪直到第二天天亮才发现阿翠坐着顾思敬的船走了,不由得又气又急,急忙张帆追赶,到了杭州,打听到阿翠夫妇的住址,就找上门来,指着阿翠骂道:"贱婢,背着父母逃跑,该当何罪"阿翠理直气壮地说:"咦,这倒奇了,俗话说夫到天边妻随行,怎能算是逃跑阿翁阿姆如果还能念及往日情分的话,就请不要多说了,日后我们还可以往来。不然,我也只有狠狠心,斩断与你们的一切爪葛,日后就形同路人了"袁翁与袁媪又恨又怒,有心要到官府去告她一状,可是再一细想:当初既有媒人与婚书,后来又经过官府当众将她判给了顾思敬,还有什么话可说这时,思敬也上前劝慰了几句,阿翠又叫了几声"爹"、"娘",两个老人不得不强颜欢笑,说是以后还要常来看看女儿女婿,套了一阵近乎,才告辞而去。

  原来,阿翠平日里的积蓄已经有了一万多两银子,她深知嫁给顾思敬后,断难携带过去,才故意做出与思敬毫无感情的模样,使袁翁与袁媪不加防备,然后再于两船相并之时,每晚将银子陆陆续续运到思敬的船上。由于她做得非常谨慎,袁翁和袁媪一点也没有看出苗头。如果稍微露出一点风声,袁翁与袁媪必然严加防范,银子就一点也带不走了。后来,阿翠又用银子替丈夫捐了个知县的职位。思敬在湖北、湖南、广东等地做了好几任地方官,每一处都是政绩卓著。当然,这有一半是靠了阿翠这个贤内助。

  选自《山海经》2000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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