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神行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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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逃跑也算作一种本事,那苏北也能勉强背上一个“侠”字。在这个各种“侠”横行的时代,没有一技傍身,是很难生存下去的。苏北也算是出身名门,父亲是前大内侍卫,不带刀的。带刀侍卫都是出事时做护主肉墙的,苏北的父亲是直接背起主子,一溜烟逃得无影无踪。

  落跑的主子最终夺回了王位,却从此对苏北的父亲只字不提。父亲说:“那是因为我在途中摔了他三个狗吃屎,还把他剃成光头掩人耳目。最重要的是,我娶了他最爱的女人!”说到这里,父亲不免得意,推开屋门却被一支箭射中胸口,他回头对苏北苦笑道:“你爹终究是老了……”

  顾不得惜别,苏北破窗而出,箭镞从耳边嗖嗖掠过。片刻间,苏北绝尘而去。事件过后,江湖上流言四起。对苏北不齿的人说他“跑得比狗还快”,欣赏他的人说“犹如一匹两条腿的千里良驹”。崇拜者更冠以他“风一样的男子”的美名。

  “还要续水吗?”店小二没好气地问。“要要,再来二斤馒头。”苏北连连颔首。父亲说过的,行走江湖若要保命,贵在能忍,还有财不外露,是谓低调。苏北也想吃得好点,但他的确没什么可露的。“兄台,过来喝两杯吧。”邻座的一个汉子正盯着他。“不不不,我不喝酒的。”苏北摆手,收拾收拾准备要走。“江湖男儿,哪有不喝酒的!”汉子把佩刀往桌子上一拍。

  话说当下,突然听得“嘭”的一声,几个官兵模样的人从窗户摔进来,正撞在汉子身上,一干人滚得七零八落。好功夫!此人虽然劲力略显不足,但精妙的手法足可四两拨千斤了。苏北正感叹着,一个女人朝他扑过来,把他摁倒在地。紧接着就是暴雨般的箭镞,把个小店射得满目疮痍。苏北抬头看了一眼,官兵打头的,那不正是“罗雀门”的“百丈手”罗新觉嘛!一双大臂铁手不知夺去了多少江湖人士的性命。旁边的两个侍从也来头不小,一黑一白,人称“黑白无常”,极擅用毒。

  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啊!苏北赶紧抱起身边的女子,拔腿就跑。父亲说男人是用背的,女人要用抱的,尽管苏北觉得什么人都是背着比较省劲。

  苏北不敢停下脚步,眼前的女子,中毒已深了。苏北终于明白女人为什么要用抱的,因为你可以看到她弥留前的眼神,听到她最后的一丝叮咛。“带着这个香囊,去落定阁……”落定阁并不难找,大名鼎鼎的御锦坊,专为皇宫进贡织锦。苏北来到这里,却被一大片桑树阻住去路。这正是天然的迷阵,若没人指引,恐怕走不出这片桑树林。追兵将至,苏北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闯进去。果然,他很快就迷路了。

  “香囊,香囊……”怀里的女子声音微弱。哦哦,苏北连忙打开香囊,香气四溢,不一会儿就有一只七彩蝶翩翩而来。苏北跟着蝴蝶,很快就来到落定阁前。不愧是皇后钦点的皇家工坊,当年在御前工坊大比武上以高超技艺拔得头筹。其坊主凌晓月不仅长得倾城倾国,而且技艺过人,以一招“千丝落定针法”闻名于世。她不像是一个寻常的纺织娘,居然懂易经解毒之法,她用针替女孩封住了几大要穴,以防毒气逆流。她手法干练利落,眉眼却微微一蹙:“没救了。”

  凌晓月果断地收了针。“就不能再试试吗?也许还有救!”苏北眼见一朵如娇花般的女子就快凋零了,不由得心生怜惜。“那是你们男人一厢情愿的想法,既知必死的,何必再浪费生者的时间与精力。”凌晓月的眼神冷得像冰。

  死在凌晓月怀里,女孩释然地笑了。凌晓月转而看着苏北:“你似乎有一身神行千里的本事呢。”苏北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是家父教我的。”“听说前朝皇帝自幼脚力惊人,并自创了一门逃跑的功夫,把大内侍卫都耍得团团转呢。”凌晓月不经意地就像说了一个传说故事,之后她拍拍手,织女从后面搬出一匹长绢。长绢展开的时候,苏北又被惊着了。多么气势恢弘的一幅江山社稷图啊!全手工绢丝织就,长有数十丈,但一针一线都密织有序,堪称精妙绝伦。只是没有按照惯例拿金线收尾,反而留下了许多线头。

  “这是落定阁倾全员之力花十年打造的,三天之后,在你的帮助下,我们将完成最完美的收尾!”凌晓月抚摩着绢画,诡异地笑了。“我?”苏北错愕不已。

  三日后,皇帝南郊狩猎。皇帝喜欢带上一大群保镖做这种事情,一般都是在他登基十年大典的前夕。有一种说法就是,这摆明了是让杀手来行刺,如果可以躲过一劫,即可江山永固。看起来挺扯的,但这也是一种炫耀集权实力的方法。罗新觉现在是总领侍卫,行至一片森林,他示意停下。“皇上,暮落森林到了。”皇帝勒住缰绳:“传说中的鹿王真的在这座森林吗?据说它的那根是绝世神鞭呢!哈哈……”这时一只很大的鹿走到路中央,闲庭信步般来回踱步,然后轻灵地跳进森林里。

  “鹿王!”皇帝策马追赶,大队人马呼呼啦啦奔过去。不一会儿,他们就追丢了,还迷了路。罗新觉骑马巡游了一圈,终于确定迷路了:“皇上,我们恐怕是闯进了荒木散人生前所布下的荒木迷阵当中了。”“可有破阵之法?”罗新觉摇摇头:“只有那死老头儿会破解迷阵。”“该死的!”皇帝急了也会骂娘,“罗新觉,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把朕带出这鬼地方!”可为时已晚,苏北用绢画将官兵圈在阵中,他速度奇快,只看到一片黄绫在眼前飞舞,转眼之间,众人四周已经圈起了一座几丈高的绢墙。

  “放箭!”罗新觉一声令下,乱箭齐发,却刺不透韧如盘丝的绢画。还记得绢画上留出的线头吗,凌晓月和织女们抽出线头,绢画居然开始收缩,一直缩到将大队人马簇成一团。罗新觉的大臂铁手此时也无用武之地了,皇帝从马上跌下来,连滚带爬,大喊护驾护驾!罗新觉揪住皇帝的衣领,一把将他扔出阵外,大喊:“跑!”

  你太看得起他了,我让他半个时辰先,哼哼!苏北三两步就追上他,皇帝一回头,寒光乍现,一把匕首就刺进了他的咽喉。当鲜血渍满刀刃,苏北明白了,原来父亲教给他的,并不是什么逃跑的伎俩,而是最简单明了的杀招。

  “为什么?”皇帝不解。“我替我爹报仇啊!”皇帝依然不解,当然他杀了很多人,不可能记得谁是眼前这个孩子他爹。“可是你怎么知道我穿了九龙碧麟甲?”皇帝吐了口血,死不瞑目。谁说不是呢,一般入门者用匕首都是刺心脏,简单快捷易上手。刺脖子需要高超的手法,不然就会像现在这样,受害者唆半天,血还弄得到处都是。可在这之前,凌晓月明确地告诉苏北,直刺咽喉。苏北此刻心里有了隐隐的不安,他回去时大队人马已经停止了呼号,他们最终被绢画挤压致死,一个个面容扭曲枯槁如同炼狱的雕像。“金蚕寒峭时,丝丝血如织。最后一道工序,总算是完成了。”凌晓月收了针,用嘴轻灵地咬断线头,绢画就像一尾翻卷的鱼儿,直到静若止水,凌晓月和那群织女,如邪魅般地笑了。

  苏北蓦然发现,鲜血染成红霞,而绢画,已俨然是一幅凤舞九天图。苏北也没想到,杀了一个皇帝还能进京受赏。他更没想到,面前正襟危坐的,居然是他的父亲。父亲笑得很疼人,脸一抽一抽的,说不出的古怪。但这是父亲的老毛病,他感到兴奋或者恐惧时就会这样。

  其实他才是王位的正统继承人,十年前被设计陷害,被迫离京。坊间传闻有一半是真的,他的确救了那个已死的皇帝,因为那是他弟弟。后来他弟弟偷走传国玉玺,回京当了皇帝。本来这件事就应该完结了,可他还要百般追逃,想要找回另一样东西。“如果说玉玺只是权力的象征,那样东西所带来的,就是真正的权力!”

  “您说的是那个羊皮纸卷吗?”“对对,就是它,快给我拿来!”父亲很急切,脸又剧烈地抽搐了一阵。“爹,您的伤口!”苏北蹿上去扶住他的肩膀,有温度,是个活人。再定眼看看,不禁大惊失色:父亲的背后连接着许多根极细的丝线,延伸到屏风的后面,他现在只不过是一个操线木偶。天底下能够做到这点的,只有一人!

  苏北马上掏出匕首想要割断丝线,这些动作只在一瞬间,但还是被发现了。苏北的手被扎了一根丝针,无法动弹。回头看见凌晓月似笑非笑的表情,“早跟你说的,要注意背后。”

  “抓住他!”屏风后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凌晓月得令,霎时从袖内射出千万道针丝。千丝落定,蚊蝇不生。说是这招一出,连苍蝇蚊子都躲不过,此言非虚,那密集程度,恐怕苏北难逃一劫。等等,有破绽!苏北分明看到凌晓月眨了一下眼,苏北读懂了这暗示,一线生机,只有一线,在盲点处,避开它,千丝的锋芒也就去了一半。说来容易,但要做到实在太难。苏北要避开那些副线已经费了牛劲,突然脚下一个趔趄,糟糕!针丝直直朝眉间袭来!凌晓月用食指轻轻一拨,那条针丝微微变向,从苏北脸颊划过……

  苏北愣了一下,屏风后面又射出一根丝针,比凌晓月的更加凌厉。只是一根,贯穿了苏北的手掌还厉气不减,更深深地钉进了对面的柱子里。“其实你只要交出藏宝图就没事了,又何苦要本宫亲自动手呢?”

  从屏风后走来的,只能是她,当朝皇后,“断脉针”许九织,善于控人心脉,操人言行。她瞥了一眼凌晓月说:“和你妹妹一样,都是没用的东西!”一抬手一支飞针射穿了凌晓月的左肩。凌晓月一个欠身,跪倒在地。“这就当是还了您的养育之恩!”再出手时,便不容情。凌晓月聚拢丝针,合成一簇,宛如银蛇般朝许九织袭去。苏北这才想起凌晓月之前交给他一柄袖剑,他转腕割断丝线,同时将袖剑朝许九织的方向掷过去。

  皇后也不慌忙,用苏北的父亲挡在近前。“爹——”苏北一声呼喊,苏老爷子像是中了惊悸,微微一怔。看到这架势,他用尽全身力气扭转身体,足行百步,旋若飓风,竟硬生生地将皇后扯了过来。丝针和袖剑将他们俩同时贯穿,鲜血像瓢泼,染红了王座上的龙纹。

  皇宫的密道直通落定阁,凌晓月一把火把它给点了。苏北问:“为什么要帮我?”凌晓月在火光的映衬下,看来就像个寻常女人:“是你帮了我,我本来就想杀她。我和妹妹从小就被她训练成杀人工具,那是我唯一的妹妹。谢谢你让我见了她最后一面。”苏北又想起那个眼神像水一样清澈的女孩,转身就把藏在裤裆里的藏宝图扔进火场里烧了个干净。那可是富可敌国的宝藏啊!

  选自《故事家》2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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