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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在冀南乡下，小时候在田里干活，一抬头就能望见远处一座非常高大的土堆。据村里老人讲，那是状元冢，里面埋的是一位短命的状元。有关这位短命状元的故事在当地流传甚广，但它具体发生在哪个朝代，却没人说得清楚，也无从考证。
这位短命状元叫何中立，是冀州府（今河北）屈指可数的年轻才俊。他考上秀才后，众媒婆不约而同来说媒，所提的亲事非富即贵，什么张员外家的千金、李财主家的小姐，或是王孝廉的令爱、赵师爷的掌上明珠，总之，没有一个平头小户人家。可何中立竟然全都看不上眼，直言全是庸脂俗粉，说：“乌鸡怎能栖上凤凰枝？家雀怎配得上我人中龙？”一席话，让媒婆们哑然而退。从此，何中立眼界孤高、恃才傲物的品性，在方圆百里不胫而走，成为男女老少街谈巷议的热门话题。
两年后，何中立如愿考上举人，这下轰动了整个冀州府。得知这位青年才俊还是单身，前来说媒的人更是络绎不绝，连各州府的一些头面人物也未能免俗，一个个争相前来牵线搭桥。这一天，何家来了一位贵客，是冀州府元城县的候补知县钱大人。宾主寒暄一番后，拱手落座，开始进入正题。钱大人提的是邻府知州侯大人的小姐。这侯家大小姐也是个眼远心高的主儿，平素是不会对庸常之辈轻易动心的。她对才高八斗的何举人也早有耳闻，有一年元宵节灯会上远远地看到过何举人，竟对他一见钟情，芳心暗许，甘愿下嫁何中立。何中立对侯家千金也早有耳闻，的确是一位貌若天仙的姑娘，此番侯家能主动央人来提亲，也算是对他高看。钱大人说完媒后，笑嘻嘻地看着何中立，以为他一定会喜出望外，拜谢大媒，哪想何举人依旧不动声色地劝茶。钱大人再三追问他的意思时，他竟极委婉地回绝了。这让钱大人颜面扫地，颇为气恼地拂袖而去。钱大人临走时，哼了几声，毫不客气地说：“连知州大人的千金都不放在眼里，难怪人说你眼界高！难不成你想当驸马爷，娶皇上的闺女不成？”
甭说，钱大人还真说对了，何中立就是想娶皇上的闺女，当驸马爷。原来，何中立在18岁那年的中秋满月之夜，曾做过一个无比美妙的梦，梦见自己端坐在一处富贵、华丽的宫殿里，面前摆满了山珍海味、玉馐珍肴。隐隐地，他感觉到身侧不远处的月亮屏风之后，有一位凤冠霞帔、貌若天仙的美人正隔着一幕珍珠帘，偷偷地打量自己……这不预兆着他以后将金榜夺魁，被皇上钦点为状元，然后当驸马吗？
三年后，何中立果真一举高中头名状元。他甭提有多高兴了。殿试时，皇上问：“你既叫河（何）中立，为何衣不湿呀？”他胸有成竹地回答：“前面天子考（烤），后边太阳照，所以衣不湿。”皇上见他才思敏捷，人又英俊，就有心招他为驸马。
第二天，皇上专门传诏为他设宴。何状元心里暗暗得意，他深知皇上这次留宴的用意，其实就是为公主安排相亲。这不正应了18岁时做的那个梦吗？命中注定自己是要攀上皇亲的呀！清傲自矜的何中立不禁心潮翻涌，心想长在帝王之家的公主，也只有我状元及第的何大才子才堪与她琴瑟和鸣、比翼双飞。一时之间，何中立忍不住浮想联翩，脑海里全是陪伴公主在驸马府的花园亭榭间留恋徘徊的画面，或吟诗弄句，或手谈黑白，或切磋音律，那是多么惬意的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啊！
与何中立一同被留宴的，还有一位武状元。那武状元生得人高马大，膀阔腰圆，脸面还算周正，只是皮肤黢黑，张口说话高声大气，举止鲁莽，一看就是个粗人。何状元这下更是彻底放心了，想自己面似冠玉，举止文雅，说起话来珠喉玉润，文辞斐然，哪个女人不喜欢？这驸马非自己莫属啊！何中立暗自告诫自己，待会儿皇上赐宴可一定得端着点，不能让公主看见自己吃相不雅而功亏一篑。所以宴席上，他只是懒洋洋地夹上一口菜，然后静静地细嚼慢咽。而这个武状元也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他很清楚自己没法跟文状元比，纯粹就是一个陪衬而已。这样一想，也就彻底释然了，暗想：“说不定哪天就被皇上派往边关去打仗了，趁如今皇上赐宴，一定要好好享受一下。”也就毫无拘束地猛吃海喝起来。
不一会儿，圣旨下来。大出意料的是，公主选中的驸马竟是那位武状元！原来，公主在珠帘后偷眼相看，见文状元虽风流倜傥，却弱不禁风，举止拿捏有些做作，公主颇看不上眼，认为此人福薄，恐是个短寿之人。反倒是猛吃海喝的武状元，虽举止鲁莽，却坦诚可爱，颇有热血男儿之风。公主嫁人并不图对方的品貌与才学，只愿挑选的夫君身体健壮，将来好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之乐。
何状元听得如此，狂叫一声，口吐鲜血一病不起。数日之后，竟不治而亡。这下，连皇上都佩服自己闺女有眼光，一看就知道这文状元不是个有寿的人。
选自《龙门阵》201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