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郎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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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末年,豫西南青龙镇的元宵节社火四乡闻名,正月十四、十五、十六三天,各社的狮子、旱船、龙灯、竹马、高跷、背桩,以及拉洋片、玩杂耍等几十样玩意儿齐聚镇上,遍布大街小巷。三天的社火不向观众收取分文费用,各社的报酬均由镇上的商会支付。因此元宵节期间,青龙镇昼夜喧闹,万人空巷。

  青龙镇西去三里有个黄土岗村,村里有户姓吴的人家,姑嫂二人都爱热闹,每逢元宵节镇上起社火,天天都要去观看的。这一年的正月十六,吴家的女儿吴微瑕,又与嫂嫂柳氏在镇上流连了一天,玩得如痴如醉。回来吃晚饭的时候,吴微瑕意犹未尽,又在餐桌上说起了东乡的旱船,把那个驾船的女子好一番夸赞。

  柳氏对那个身材高挑的驾船女也有好感。旱船旱船,顾名思义,就是在旱地上摹拟行船。可只要那驾船女站进船舱,那旱船就如同漂在水上一样随着鼓点的迅疾变化,一会儿是碧波荡漾,船儿微摇;一会儿是顺风扬帆,船行如飞;一会儿是风起浪涌,船儿劈波斩浪,大幅度摇摆起伏,看得人惊心动魄,生怕翻了船,淹了人。待一声锣响,又是风平浪静,船儿徐徐划行,观众才会松下一口气。而这时八个伴舞的姑娘翩翩起舞,唱起动听的旱船调《十绣》、《十怨》、《十想》等等⋯⋯嫂嫂知道,妹妹是那驾船女的铁杆“粉丝”,这都撵着那旱船看了三天了,还念念不忘,忍不住打趣道:“妮子,看上人家了吧?上嘴儿不念下嘴儿念!”

  吴微瑕并无羞涩之态,而是叹口气说:“看上了又能怎么样?可惜她也是个女的!”

  待吃过晚饭,吴微瑕又要邀嫂嫂同去镇上,却被哥哥吴作宝喝住了:“这都看了三天了,就没有个够吗?”

  吴微瑕嘟着嘴说:“这是社火最后一天的最后一个晚上,各社定会拿出看家的本领,要给人留下最好的印象。如此良宵,错过了实在可惜!”

  柳氏也在一边帮腔:“妹妹还是个小孩子,你就满足了她吧!”

  但是吴作宝决不通融:“什么小孩子?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还深更半夜地疯跑,一旦有个闪失,我怎么向父亲交代?”

  吴家兄妹的父亲原是一个商人,发财以后拿钱捐了一个官,在外地做县丞,常年带着妻子在任上,家中事务都交给儿子打理,因此吴作宝在家说一不二。他把妻子和妹妹留在家里,他自己却梳妆打扮一番,大摇大摆地去了镇里。吴家既然有钱有势,吴作宝从小就爱惹是生非,长大以后又添了个采花盗柳的毛病,是远近闻名的惹不起。白天他不爱去看社火,因为青天白日不好有什么作为。他喜欢晚上去凑热闹,专往女人堆里钻,浑水摸鱼占些便宜。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生怕别人像他一样占了妻子和妹妹的便宜,所以到了晚上是不让她们离开家门的。

  只说吴作宝到了镇上,并没有心思看什么耍狮子舞龙灯,更没有心思观灯赏景,一门心思往人多处挤,也不管是大闺女小媳妇,瞅空子就往人家胸上臀上捞摸。挤了一阵,终于找到了东乡的旱船社,眼睛也为之一亮。那驾船女正如妻子和妹妹所说,端的好看:高挑个儿,鸭蛋脸,略施脂粉,越发衬出浓眉大眼,唇红齿白。吴作宝刚过来那会儿,驾船女正在休息,还看不出多大的动静。待驾起旱船,整个人立刻生动起来,人船一体,满场飞动,如行云流水,舒放自如。观众掌声如潮,把极大的艺术享受概括为一个字,连声叫“美”。而吴作宝对驾船女的感受也只有一个字:浪!并且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把这驾船女弄到手,看她在床上怎样浪。

  夜渐渐地深了,社火开始收场。驾船女放下旱船往一个背巷走去,大概是要找地方“方便”。她社里的几个男子只顾收拾锣鼓家什,没有跟着保护;而那八个舞女只管说笑,竟也没有一个跟着作陪。吴作宝看准这个空子,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悄声叫道:“妹妹丢了东西!”待那驾船女回头的刹那,吴作宝把一块手帕在她眼前抖了几下,说声“跟我走”,那旱船女如同中了魔法一样,竟然乖乖地跟着吴作宝走出了青龙镇,走到了黄土岗,走进了吴作宝的家里。

  原来,吴作宝为了方便采花盗柳,不惜花大价钱从一个歹人手里买了致幻秘方。他的那方手帕早已用迷幻药浸泡,只用在你的鼻子底下抖一抖,你就会失去清醒,像木偶一样对他俯首帖耳,百依百顺。用这样的方法,吴作宝已经糟蹋了不少女性。而对这个旱船女,吴作宝却不想在荒郊野外蹂躏一番了事。他打算收她作个偏房,给她扎一条旱船,白天让她驾着旱船在院子里浪,晚上让她在床上浪。

  这会儿吴微瑕和嫂嫂都还没有睡觉,姑嫂两个就着一盏油灯绣花,议论白天在青龙镇的见闻。丈夫回来了,柳氏起身去开门,一眼瞧见丈夫身后的女子,不由大为惊讶:“你怎么把东乡的驾船女给领了回来?”

  吴微瑕闻声也跑了出来,又惊又喜地拍着手说:“驾船姐姐,欢迎你到我家作客!”

  吴作宝说:“她与同伴走失了,我在路上碰到了,就给领了回来。既然你们两个都喜欢她,我今天晚上娶她作个小老婆,大家以后就可以经常在一起了!”

  柳氏一怔。丈夫娶小,她是干涉不了的。可这样娶亲,与强行霸占有什么区别?因此劝道:“这怎么可以?婚姻总要两厢情愿才好。偶尔在路上碰到,就要拿人家当小老婆,也太过分了吧?”

  吴作宝牛眼一瞪说:“有什么过分的?我家广有钱粮,父亲又在外做官,可谓有钱有势,她的父母还能不同意这门亲事?”又转脸问旱船女:“给我当小老婆你同意吗?”

  中了迷幻药的驾船女还会说什么,只会服服帖帖地说:“我同意。”

  吴作宝得意地笑了:“都听见了吧?哈哈!”

  吴微瑕生怕委屈了驾船女,忙说:“就是她同意,你也不能今天晚上就娶了她呀!总要等到明天,找人给她父母说合,然后明媒正娶。何况这驾旱船的姐姐满脸疲惫之色,也该让她休息休息吧?”

  吴作宝知道煮熟的鸭子飞不了,反正这驾船女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也就不在乎一宵半宿了,就大度地挥挥手对妹妹说:“也好,就让你小嫂嫂在你屋里暂住一个夜晚,你可要好生照顾。”

  吴微瑕自然是满口答应,兴高采烈地把心中的偶像领进了自己的卧房。

  第二天早上,吴作宝正要派人去东乡给旱船女的父母传话,料不到在外边当县丞的父亲回来了。原来吴县丞是外出办案,路过家门口就顺便回来看看。吴作宝只好先给父亲汇报,说是东乡一个玩旱船的姑娘看上了他,愿意做他的小老婆。昨天过来相亲没有走,待会儿让父亲也看看。吴县丞对儿子的作为也有风闻,心说娶就娶吧,如果这一妻一妾能拴牢儿子的心,他少在外边拈花惹草,当父母的也就少落一些骂名。

  吴作宝就吩咐柳氏去楼上喊驾船女下来。想不到的是,驾船女没有下楼,吴微瑕却红着脸走下楼来,见了吴县丞“扑通”跪下,勾着头说:“爹爹给女儿做主,女儿昨天晚上已经嫁人了⋯⋯”

  不仅吴县丞大惊失色,吴作宝两口子也是莫名其妙。吴作宝怒道:“父亲轻易不回来,你疯说些什么!昨天晚上你大门没出,二门没迈,连楼也不曾下来,怎么嫁人?又嫁给了哪个?”

  吴微瑕说:“就嫁给了那位驾船的女子,用不着下楼的。”

  柳氏忍不住笑了起来:“好我的妹妹,你可真是痴情!”遂把妹妹那几天看社火的情景对公爹说了,又说:“偏偏她哥哥昨天晚上把那驾船女领了回来,安排住在了妹妹的屋里。该不是兄妹两个争风吃醋吧?”

  吴县丞气白了脸,吼道:“荒唐!”

  吴微瑕却说:“儿不敢欺瞒爹爹。”

  吴县丞对柳氏说:“你上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吴微瑕跟着嫂嫂上楼,到了楼梯拐角处,她捂着脸对柳氏说:“嫂嫂,羞死人了。可事已至此,我也只好实话实说。”

  昨天晚上,吴微瑕能与自己的偶像同床共眠,那种兴奋是不言而喻的。只是那驾船女因为陌生,或者因为困乏,一直默默无语。吴微瑕就搂她、亲她,逗她开心,终于使她有了一些笑容。吴微瑕说:“你要是个男的多好,快变个男的我就嫁给你!”驾船女开口说话了:“我就变个男的。”吴微瑕说:“那我就嫁给你。嫁给你,你要吗?”驾船女说:“要,我要!”吴微瑕开玩笑说:“那好,我们现在就成亲做夫妻!”然后吹灭了灯烛,两个人宽衣解带,真的做起了夫妻的勾当。那会儿如痴如醉,如梦如幻,三番五次地颠鸾倒凤,直到迷迷糊糊相拥而眠。今天早上醒来,又想重复昨天的梦幻,才蓦然发现,哪里有什么梦幻,那驾船女实实在在就是个男儿身,昨天晚上实实在在与他有了夫妻之实!

  柳氏听得目瞪口呆,快步跑进妹妹的卧房,一把掀开被子,床上千真万确就是一个赤条条的男子汉!柳氏放下被子,如活见鬼了一般,几步蹿下楼来,喘着粗气对公爹和丈夫说:“男的,是个男的!”

  吴作宝面无人色:“这怎么可能!”

  吴县丞在官场多年,见多识广,遇事冷静。他吩咐柳氏和女儿一起去楼上把那人叫下来,他有话要问。片刻,那人下楼了,一套女装和一个长辫子发套拿在手上,昨天的驾船女赫然成了一个眉目清秀的小伙子,只是面容依然疲惫,目光依旧呆滞。吴县丞让儿子朝小伙子脸上喷了一口冷水,小伙子打个喷嚏,眼珠子才渐渐活泛。吴县丞问:“你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小伙子说自己从来都是男人,只是农闲的时候在草台班子里演旦角,穿了戏装上了场就成了女人。今年元宵节村里旱船社的大姐出嫁了,他应社主的请求才粉墨登场博大家一乐⋯⋯

  吴作宝只恨自己看走了眼,怪不得他去“方便”的时候没人跟没人陪,原来是个男的!

  吴县丞又问:“知道昨天晚上你都干些什么吗?”

  小伙子摇摇头:“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身在何处。”

  吴县丞转脸喝令儿子:“畜生,跪下!你是怎样把人家弄来的?不说实话我饶不了你!”

  面对父亲的震怒,吴作宝只好如实交代,小伙子被他施了迷幻药以后再不会反抗,只会言听计从,吩咐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所以就被顺顺当当领了回来,所以就心甘情愿当小老 婆⋯⋯

  吴微瑕也恍然大悟了,因为他中了迷幻药,所以让他当男人他就当男人,让他做丈夫他就做丈夫!吴微瑕对父亲叫起屈来:“爹爹,我和他做下夫妻之事,不怨我也不怨他,只怨我哥哥乱施迷幻药!”

  吴县丞快刀斩乱麻,吩咐小伙子说:“速速回去,让你的父母速速派人过来提亲,我要把女儿嫁给你!”

  小伙子揉揉眼睛,如在梦中。我与这美丽的富家小姐已经同床共枕了?我就要成为这官员的女婿了?嗬嗬,这以后的日子就像今年玩社火,一定会红红火火!

  吴微瑕悄悄推了一把小伙子:“还不先去谢过哥哥,然后快快回家报信。不是哥哥引‘狼’入室,你小子哪来这般幸运!”

  吴作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煮熟的鸭子到底飞了不说,还把妹妹赔了进去。不过,落下这个笑柄,又被父亲训了一顿,他还真改掉了不少坏毛病。

  选自《故事家》2009.1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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