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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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良是一家IT企业的业务代表,整天忙忙碌碌,一个大客户就盯了几个月,终于被搞定,签单子的那个晚上,一大帮的同事哭着喊着要他请客,还有上司也来凑趣,他只好伸出脖子挨宰。

  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去吃饭K歌,光良有些不舒服,心疼钱,毕竟那都是自己的血汗钱,自己还没娶媳妇,这年头,婚姻起步价那么高,谁愿意跟着自己这样既不养眼也无钻石的男人?

  可是上司要去,光良也只能违心地当一只跟屁虫,跑前跑后地追随着。

  那天晚上,不知怎么就喝高了,迷迷糊糊从洗手间出来,一脚踏在了一个穿着细带凉鞋的纤纤裸足上,光良吓了一跳,然后顺着那只脚往上看,不看则已,一看不由得心慌起来,一个很瘦的女子,脸色白到没有一点儿血色,竟然有一张鲜艳欲滴的红唇,灯光下,像盛开的花瓣,光良顿时觉得口干舌燥,窒息,莫名地烦躁起来,他在_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

  那个女子笑了起来,声音很好听,像金属碰撞时发出的悦耳声响。她歪着头,有些顽皮地问他,你要一直这样踩着我吗?光良忙抬起脚,平常伶牙俐齿,对着她忽然笨拙起来,讷讷地说,是不是踩疼你了?话一出口不禁莞尔,心里想,这不是废话吗?能不疼吗?

  果然,那女子略有些淘气地撇撇嘴,我踩你一下试试?光良没有听清她说什么,强劲的背景音乐,加上他的注意力都在她的红唇上,她的唇形饱满,唇线清晰,有一点点的性感,有一点点的娇嗔。

  光良不自觉地想起甘小蕾,她的唇和眼前这个女子相比,单薄、素淡,而且永远不用唇彩,像两片失去?水分的树叶,有好几次,光良给她买?资生堂的口红,刻意地放在她的梳妆台上,她看见了,嘴角上挂着淡淡的笑,像一道伤口,划伤他的心。光良知道她是讲究品位的女子,自视甚高,蔑视那些把唇画得红嘟嘟的女子。

  我踩你一下试试,可以吗?女子对着他喊。

  光良回过神来。

  她说她叫鱼无心,这个名字怎么听都像是假名,不过没关系,这年头有假的谁还说真的?人人都戴着面具生活,更何况一个名字。

  回到席间,大家嚷嚷着,说光良去泡妞,该罚酒,于是光良又灌下去两大杯啤酒,头竟然真的晕起来。回到家里,一觉睡到天亮,起来后头痛欲裂,想起昨晚遇到的那个女子顽皮的神情,竟似做梦一般,摸到口袋里的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她留下的电话号码,才相信这是真的。

  隔天下班后,女友甘小蕾约光良一起去一个上海人开的餐馆吃本帮菜,光良这个野人有些懒散,对新鲜的事物并不感冒,怎奈女友兴致饱满,所以不忍心扫她的兴,就一起去了。刚巧在那里再次遇到了鱼无心,灯火辉煌的餐厅里,无心看上去有一份纯真,眼波如水,穿着纯棉布的白裙子,针织小开衫。和她在一起的男人,看起来斯文儒雅多金,三十几岁的样子,是时下年轻女孩喜欢的那种成熟有钱的男人。

  无心隔着好几张桌子,跟光良打手势。甘小蕾有些不悦,低声问他,你认识她?光良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个敏感的女孩什么都挂在脸上,并且永远素面朝天,不施粉黛,尽管这是自信的体现,但却也并不真的懂得女为悦己者容的真实含义,或许她的本意也并不想讨得光良的欢心也未可知。

  那晚李光良和甘小蕾不欢而散,和鱼无心点头而过。

  

  二

  

  甘小蕾好几天没给李光良打电话,她真的生气了,其实就算光良不和鱼无心打招呼,她还是会生气,还是会不理李光良,一切的一切,光良明白,无非是个借口,一个离开他的借口,李光良不是女孩心中理想的男人,谈谈恋爱,或许会是不错的人选,但要说到结婚就不是一个理想的对象,没有钱,没有权,没有她想要的奢华生活,亦没有她想要的被人仰慕的虚荣。

  在一起三年,分分合合的次数太多,所以她不打电话给他,或者光良打她电话她不接,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儿。

  光良百无聊赖地坐在电脑前,刚打开电脑上网,手机便不甘寂寞地响起来,以为是小蕾,但却是李光良怎么也不会想到的鱼无心。

  电话里一片嘈杂的背景,无心微弱地说,我是鱼无_,在上次遇到的地方,你来接我。说完便挂了电话。李光良没有来得及细想,抓起外衣,开上公司配备的桑塔纳,一路狂奔,甚至闯红灯,赶到那家K歌厅,在混乱的人群里找到了无心,她看起来很疲惫,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只有红唇艳丽依旧。

  李光良走过去,她紧紧地抓住他的手,有些抖,穿过混乱的人群,穿出迷离的灯光,喧闹渐渐远离,一直走到街上,她忽然转过身趴在李光良的肩上哭了,光良没有防备,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她的红唇离他那么近,近到在眼前晃,晃得他眼晕,李光良盯着看了几秒,然后把头别转过去,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吻她,李光良不是什么好男人,但是温香软玉在怀,谁还愿意做好男人?那不是考验人吗?

  李光良心中郁结的莫名的忧伤,被她点燃了,心情跟着坏得一塌糊涂。李光良想问问她为什么,可是话到嘴边最后还是忍住了,她不想说的,即便他问,她仍然不会说。

  一直送她到楼下,看着她下车,跟自己道别,然后转身,体态婀娜地轻移了几步,光良才想起问她,我送你上去吧?她笑了,说,放心吧,我没事儿的。光良疑惑不定地看她,刚才还是泪人一般,这会儿又笑靥如花。不放心是真的,想和她有点别的什么事儿,也是真的。男人的那点小心思,鱼无心仿佛一眼就能洞穿,看着老实的光良,鱼无心似乎有些不忍,说,上来陪我喝一杯吧!

  光良如获特赦一般舒了一口气,跟在无心的身后,一步一步上楼。

  无心的居屋很小,李光良和她坐在檀香木的地板上,无心起身去厨房拿来一瓶红酒,两只杯子,一面转身笑道,你信不信你是第一个来我屋子里的男人?李光良愣在那里,她笑道,我是开玩笑的,看你吓得。

  李光良缓过神来问她,你为什么叫鱼无心,鱼没有心吗?无心笑得花枝乱颤,喝了酒、脸上绯红,仿佛早已忘记了晚上发生的一切。她拿过李光良的手,在李光良的手心里轻轻写下了“于无心”三个字。酥麻的感觉,顺着血液通向四肢。她抬头看李光良,娇艳明媚的唇,仿佛是滴不尽的诱惑,半张半合,下巴微微地仰起。天啊,李光良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他管不住自己,终于忍不住吻了她的唇,她的唇有蜜一样的甜味。她没有拒绝,也没有甩李光良耳光,只是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三

  

  甘小蕾终于打电话来,说要跟他的老板去香港、新加坡出差,大约一个月之后才能回来,李光良听了不知道说什么好,良久,小蕾在电话的彼端,轻微地叹了一口气,李光良听到了,但却不想说什么,能说什么?和老板一起出差,总会让人想到暧昧和艳遇之类的字眼,况且是李光良的女朋友和老板一起出差,就算李光良再没心没肺,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李光良不爱小蕾,也不会乐得跳脚,那里面还牵涉到男人的尊严。或许小蕾告诉他,只是为了让他留住自己,可是李光良却想把选择的机会留给她,让她自己决定去与留。

  尽管为公司签了一个大单子,但公司老板的亲戚仍然撬了李光良市场部经理的位子,他没有犹豫,也没有留恋,找了一个空纸箱,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平常那些称兄道弟的哥们儿、没有一个过来送他,人人看着老板的脸色做事,人人自危。

  李光良的心情坏得不能再坏,给无心打电话,响了几声却没有人接听,给小蕾打电话,小蕾的手机不在服务区,是了,香港、新加坡那么远,当然不在服务区了。

  天还没黑、李光良一个人去了上次那家K歌厅,有个年轻的女人蹭过来,大哥一个人不寂寞吗?请我喝一杯吧?李光良不耐烦地摆摆手,那个年轻的女人便撅着嘴,嘟囔道,一看就知道是个穷鬼,还装什么装?李光良听了先是愤怒,这年头,连小姐也看客下碟,继而笑了,是啊,李光良算什么,先是失业,然后女朋友跟着老板出差,真是穷鬼也不配当。后来,李光良真的笑了,看着那个年轻的女人屁股一扭一扭的,去招揽别人,看来是个比自己敬业的主儿,李光良一直笑到流出了眼泪。

  一扭头,他看到了无心,于无心,她在舞池的中央,被别的男人搂在怀里跳舞,依然是那么风情万种,骄人的青春像水一样流淌,小蛮腰,眼眸如水,红唇妩媚。

  无心李光良在心中念她的名字,念一次疼一次。他把玻璃杯中的科罗娜,仰头灌了下去,然后走到舞池边上,拉住无心的手,无心不肯跟李光良走,于是僵持在那里。

  无心回身,被那个男人带进怀里,李光良认得那个男人,是上次在那家新开的餐馆里,吃本帮菜的时候遇到的那个男人。他们继续舞着,李光良突然觉得心中不可遏制地悲凉起来,伸手抓了一把,像是要抓住救命的稻草,结果抓住的仅仅是无心身上的小衫,不知怎么小杉就掉了下来,她光滑白皙的背上,文了一个触目惊心的红唇,无心的身上只剩下黑色的纹胸。有一刻钟,大厅里鸦雀无声,很多人屏住了呼吸,等着看接下来的一幕。然后不知是谁吹了一声口哨,无心哇地一声哭出来。李光良慌忙脱下外衣披在无心的身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鼻子上便挨了一拳,只觉得鼻子哗的一下,瞬间热流而下,不用看也知道流血了。李光良不擦,回身看,是和无心跳舞的那个男人打他的,李光良怒目而视,那个男人便说,看什了看?她今天晚上被我包了。李光良揪住那个男人恼怒地说,你胡说。那个男人有些不屑的样子,谁胡说?她不过是个舞小姐而已。李光良和那个男人撕扯起来,无心跑过来抱住李光良,泪如雨下,一边对那个男人说,他是我表哥,请高抬责手。

  

  四

  

  无心费了很大的劲把李光良弄回家,给李光良擦了脸,然后用棉球塞住鼻子,血不再往下流。无心说,你怎幺那么傻呢?

  李光良不说话,看着她,一直看着她,为什么李光良认识的女孩都那么喜欢钱,为什么都是物质女孩,甘小蕾是,于无心亦是。李光良的心绞疼起来。无心伸出一根修长白哲的手指,轻轻地为李光良拭去了唇边的泪,她亦泪流满面,哽咽道,不值得为我这样的。

  李光良捉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问,这一切都是为什么?李光良想她能给自己一个冠冕堂皇或者不得已的理由,比如家人生病,比如急需用钱之类。

  可是,半天她说,第一次跟着同学去玩,后来便恋上了跳舞,再后来觉得挣钱很容易,有了第一次,便不可遏止地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然后在学校混不下去了,便跟着她们出来混。她抬起眼睛看李光良,露出一丝纯真,画蛇添足地说,我只陪他们跳舞。

  李光良心情复杂地盯着她,叹了一口气,甘小蕾的物质,于无心的单纯,在李光良的心里结了一个结实的死结。

  李光良拉住她的手,告诉她自己喜欢她,她哭了,说她也喜欢李光良,只是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错误的相遇,所以注定不会有一个好结果。

  李光良说自己不介意她的过去。她笑着点头,很开心的样子,把头轻轻地偎依在李光良的肩上,喃喃地说,你喜欢我就把我拿去吧!李光良抱着她,心跳得很厉害,仿佛要蹿出胸腔,只是他什么都没做。她转过头来看李光良,李光良趁机吻了她,她的唇甜蜜、芬芳,有一股馥郁的玫瑰的香味。

  其实李光良并不能肯定自己真的会不介意她的过去。

  甘小蕾从新加坡回来,正式跟李光良分手,三年的感情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李光良并没有多难过。如果自己不能给她幸福,那么,为什么不放她去找她认为的幸福呢?

  给无心打电话,打了很多次都不通,当李光良再一次去找于无心的时候,已是人去楼空,她曾经租居的屋子里,一片狼藉。

  很久以后,李光良的电子信箱里收到一封没头没尾的邮件,她说不用再找她了,她已经离开了这个城市。过去是永远都抹不掉的一笔,不是因为谁介意就存在,也不是因为谁不介意就不存在的。她非常理智地说,与其将来这份伤痕会硌痛谁,还不如把这份美好的感情留在记忆里。

  李光良终于和于无心擦肩而过,闲暇时想起她,记忆中最鲜明的竟是她的红唇和染了蔻丹的红指甲,想起《围城》中孙柔嘉对汪太太的评价,不过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在一张纸板上,画一张红嘴,相去寸许画十个尖而长的红点,此外的面目身体全没有。而于无心不同,她的空白处是有内容的,那就是她的思想,她清晰地看到了如果李光良们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事,所以她选择决然离去,使她的背影成为李光良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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