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生中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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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准是哪朝哪代,有一年七月,京里大考,天下的举子都奔京城赶考。

  七月初八,有两个举子在快到京城的岔路口碰到一块儿了。一个是从北来的,一个是从东来的。相互通了姓名,就搭伴儿走。走到半下晌,来到一个集镇,这儿离京城还有一百里地。东来的举子累了,想在这儿住下。北来的举子望望天空说:“太阳还很高呢,再撵出二三十里地,明天就能进京。”东来的举子非在这儿住下不可。北来的举子只好说:“仁兄要住就住下,小弟还要再走一程。”俩人就分手了。

  东来的举子走进马家客店,出来迎的是个不到三十岁,头上盘着发髻的女人,长得挺俊气。这个举子已经结了亲,家里有媳妇。这回进京,走了半个多月,一到晚上就觉得没味儿,今儿个见了这个俊女人,色心动了起来。他问:“店掌柜呢?”那女人说:“实不相瞒,我丈夫姓马,前年去世了,我接着开这个店,我就是老板,人们都叫我马寡妇。”举子说:“大嫂,就请给我准备一个干净房间吧!”说着,向马寡妇飞了个眼神儿,马寡妇笑了笑。这一笑举子便迷了魂儿,他想:寡妇开店,准是野妓,等到天黑,就好那个了。

  天黑下来,举子吃了晚饭,就在他住的房间门口盯着马寡妇。直到一更天,马寡妇才从账房出来,往她住的西厢房走,举子蹑手蹑脚地跟了过来。马寡妇进屋回头要关门,看见了这个举子,笑着问:“客人,用茶还是用水?只管吩咐。”举子也笑着说:“老板不必装模作样,今晚陪我一宿,明天送银十两。”说着就要往屋里进,马寡妇也没阻拦,两个人进到屋里,马寡妇问:“客人姓甚名谁?到哪儿?干什么?”举子打个嗝儿才说:“我姓苏,就叫我苏生吧,是进京赶考的举子。”马寡妇说:“我明白你的意思,脱衣上床吧!”

  举子乐得嘴都咧成瓢儿了,连忙脱了外衣,又脱内衣。在他刚露出胸脯的时候,马寡妇猛地伸出一只手,在举子的胸脯上狠狠地抓了一下说:“瞎了你的狗眼!老娘虽是个寡妇,可不是那号骚货。我那一笑,笑你见了女人就挪不动腿儿。有多少个想占我便宜的人,我都给他留下了记号。知趣的,赶快回房睡你的觉,明天好赶路。要不,我就喊人啦!”

  举子低头看自己的胸脯,留下五道指甲划的血印儿。他怕马寡妇真把人喊来,自己就要丢人现眼。只得慌慌张张地穿上衣裳,回到自己房间,忍着伤痛,睡了一宿窝囊觉。第二天吃完早饭上路,到第三天(七月初十)才进了京城。七月十一进考场那天,又见到比他早来一天的北来举子。

  这回大考考了两天,本该在考试完的第三天(七月十五)张榜,可直到七月十七那天才从主考官那儿传出话来:除了苏生、李生留京复考再定状元,其余的举子都落了榜。这苏生、李生就是路遇的那两个。

  这两个举子才学都很出众。主考官看了苏生的答卷,好!看了李生的答卷,妙!左掂量右掂量,两份答卷一般重,都是当状元的材料。又复考了两回,还是分不出高下。再看这两个人的相貌,一个英俊、一个魁梧;看举止,都是坐有坐相,走有走相;看言谈,都是彬彬有礼。主考官实在没法,想把这两份答卷交给皇上御批。

  这码事儿很快传了出去。店房是传话最快的地场,马寡妇一听这两个复考的举子其中一个就是苏生,心想,要叫这个色鬼当了状元,往后做了大官儿,还有黎民百姓的好处?就亲自骑上毛驴,连夜赶到京城,找到主考官官府,把一封信交给守门的,千嘱咐万嘱咐:“这是选状元的大事,要赶快交到主考官手里。”主考官看这封信,只有四句话,二十八个字:赶考举子本姓苏,初八夜里戏寡妇;胸上留下五指印,考官大人别糊涂。落款是马家店的马寡妇。主考官从这封信上看出苏生是个好色之徒,很是生气,拿定主意点李生为状元。又一想,凡事都要仔细对待,别弄错了。这时候天已经黑了,明天再说。

  第二天,主考官把苏生叫来,劈头就问:“七月初八那天晚上,你住在哪家客店?”苏生想了想说:“学生为了赶路,七月初八那天错过了宿店,晚上借宿在宋家庄宋员外家里。”主考官把眼一瞪说:“你是不是苏生?”苏生说:“学生是苏生。”主考官“哼”了一声说:“把上衣脱下来!”苏生愣了,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在别人面前脱掉上衣也不体面,就没马上脱。主考官提高了嗓门儿说:“快脱,再不脱,我就叫人给你剥了。”苏生只得照办。刚解开扣子,有个当差的跑着给主考官送来一封信说:“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儿送来的,说这是选状元的大事,让我赶快交给大人。”

  主考官打开信,第一行写着“要知详情,请问苏生”。考官心想,准是这个苏生又在什么地场惹了祸!再往下看,也是四句话,二十八个字:欲借君种续香火,夜静更深莫迟误!伦理道德莫忘记,苏生良心不可辱。主考官把这封信翻过来复过去看了几遍,看出第一行和前两句十四个字是一个人写的。后两句十四个字是另一个人写的。拿起苏生的答卷对,后面的字体跟答卷一样。主考官心里起了猜疑,又问苏生:“你确是苏生的话,可知道‘欲借君种续香火,夜静更深莫迟误’是什么意思?”苏生想起七月初八晚上的事,立时回了两句十四个字:“伦理道德莫忘记,苏生良心不可辱!”主考官听了,叫苏生下去,又派人叫李生来。

  主考官劈头就问李生:“‘欲借君种续香火,夜静更深莫迟误’是什么意思?”李生吭哧了半天,憋得满头是汗,也回答不上来。主考官喝道:“把李生的上衣剥下来!”立时过来四五个当差的,七手八脚地把李生的上衣剥下来,露出胸脯上刚刚结痴的五道指甲印儿。主考官把马寡妇那封信扔给李生说:“大胆的李生,休想对马寡妇无礼,还谎说姓名,要把屎盆子扣在苏生头上,真是下流无耻!”又把李生的卷子扔在地上说:“可惜你的诗文了。滚!”李生知道事情露了馅,只好滚了。

  主考官又把苏生叫来,问那四句话二十八个字的来由。苏生说:“还是不讲为好,免得坏了人家的名声。”主考官把那张纸交给苏生说:“人家怕点状元点了坏人,把这封信都交出来了,人家不怕坏了自己的名声,你怕什么!”苏生还是不说。主考官又说:“你只管说,我不再对别人讲也就是了。”苏生这才讲了他和李生分手以后碰到的事情。

  苏生为了早一天赶到京城,以便做好应考的准备,那天贪走了路,错过了宿店,摸着黑走到一更,才来到一家大庄院门前,只好在这儿借住一宿了,就上前敲门。好半天,才有人开了门问:“干什么的?”苏生说:“是赶考的举子,错过了店房,想在贵舍借住一宿。”开门的人说:“我家员外定的规矩,从来不准留生人住宿。”那个人刚要关门,院子里有人问:“是谁?干什么?”那个人说:“有个赶考的举子借宿。”问话的人说:“让我看看!”家人立时点亮了火把,照见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儿。老头儿亲自拿过火把把苏生从头到脚照了三遍,才笑着说:“留宿。”又吩咐家人:“备饭,收拾好客房。”苏生连忙道谢。老头儿边让苏生进院边说:“刚才家人多有冲撞,请不要见怪。”苏生说:“夜深敲门打户,搅了人家的好梦,是我失礼。”

  老头儿把苏生领进一间屋子坐下。家人端上茶后,老头儿边让苏生喝茶边说:“不是小老儿不好客,只是年过半百,心里烦躁,不愿有人打扰。”闲谈间,苏生知道这儿是宋家庄,老头儿姓宋,是这儿有名的财主,人称宋员外。老头儿问了苏生的姓名、住处以后,又问:“婚娶了没有?”苏生说:“学生一心读书,从来没想过婚娶的事。”老头儿长叹了一口气说:“小老儿年过五十,虽有五房妻妾,也没给我生下一男半女。常言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对不起列祖先宗啊!”苏生只得说上几句:“吉人自有天相,老员外不久定生贵子。”宋员外连连摇头,没说什么。家人端上饭来,苏生吃完饭,也有二更了。老头儿把苏生领到另一间屋子说:“就请在这屋里强住一宿吧!”说完,走了。

  苏生走进门,借着蜡烛的亮光看这屋子,布置得虽不华丽,倒也干净。墙上挂着字画,靠窗放了张桌子,桌子上有文房四宝,靠桌子是一张二人大床,床上放着崭新的被褥。心想,这位宋员外这样待我,等我金榜题名之后,一定重重报答。想着,从书袋里拿出书,坐下来读。

  刚读了一页,门“嘎吱”一声开了,苏生定睛一看,进来的是个女子,年纪不过二十,长得花容月貌。这女子见了苏生,就低下了头。苏生惊奇地问:“你是何人?”那女子说:“奴家是宋员外的第五房小妾。”苏生又问:“深更半夜来干什么?”女子羞答答地说:“员外叫我来陪着先生睡觉。”苏生一听,站起来说:“这是什么话。快走!”女子说:“我走了,员外要怪罪我的。”苏生说:“你再不走,我要喊人了。”女子这才走了。苏生想,这个第五房小妾,准是嫌宋员外年老,背着他来偷汉子的,世上竟有这样的下流女人!他把门闩上,回来坐下又看了几页书,有人敲门。苏生问:“谁?”是那个女子的声音:“员外硬逼着我来跟你睡觉。”苏生火气地说:“你回去告诉你家员外,要是不愿意留学生在贵舍住宿,学生立时就走。”门外的女人说:“不是这个意思。这儿有员外给你的信,你看了,就明白了。”苏生听说有信,才开了门。

  门一开,那妇人闪身进来,带着小跑来到床边,上床躺下了。苏生说了声:“无耻!”那女子说:“是员外叫我这么做的。”说着,把一张纸扔给苏生。苏生一看,上面写着两句话,十四个字:欲借君种续香火,夜静更深莫迟误。见此情景,苏生觉得此处不能久留。立时拿起桌上的毛笔,在那张纸上续了两句,也是十四个字:伦理道德莫忘记,苏生良心不可辱!扔了笔,收拾了书袋,开了门,连夜走了。

  苏生把这段事情讲完,主考官全明白了。他大笑了一阵说:“好一个‘苏生良心不可辱’!”拿起朱笔,在苏生的答卷上写了“品德高尚”四个红字,又吩咐当差的张榜,点苏生为状元。

  选自《故事精选》200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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