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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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北相山脚下有座巍峨庄严、香火极盛的佛光寺,寺中住持唤作灵德禅师。灵德禅师年逾六旬,性情极其古怪,他不念《金刚经》,也不阅《楞严经》,口中念念有词的却是《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没有人知道灵德禅师其实是个身怀惊天绝技的武林高手,其“飞剑双刃”神功更是独步海内。

  冬日的一大早,大雪纷飞,灵德禅师一如既往出了佛光寺,沿着崎岖的羊肠小道,来到佛光崖前的平台上,盘膝而坐,仰望苍穹,平心静气,开始练习吐纳。

  突然,一阵极为微弱的婴儿啼哭声隐隐传入他的耳中,凭着精湛的内功,他辨出那声音竟来自于佛光崖的崖底。

  灵德禅师站起来,来到佛光崖前俯下身去,手抠石隙,深吸一口气,如兔起鹰落,几下纵跃之后就落到了乱石穿空的佛光崖底。眼前的一幕使灵德禅师倒吸一口冷气,一位衣衫褴褛的乞妇仰面朝天倒毙石间,大半截尸身已埋没于白雪之中,可她胸前的一个紫花布襁褓却在微微蠕动着,里面的婴儿分明还活着。

  望着婴儿清秀的面容,灵德禅师一声叹息。突然心中一动:莫不是天意?他将袈裟一撩,将婴儿揣入怀中,再提一口气,身子便若壁虎一般沿着石壁冉冉上升……

  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被灵德禅师从佛光崖底救上来的男孩竟被和尚们用糖水、供果喂养大了。因为他无父无母,生来便身陷死地,实在命苦,和尚们便称他为“苦儿”。灵德禅师更是对苦儿格外疼爱,让他与自己同住一间禅房,悉心照料,两人情同父子。

  这年春夏之交,灵德禅师参经归来,不见了苦儿,正要呼唤,猛见房梁间一个身影闪坠下来。灵德禅师双手闪电般擎出,恰恰将那身影托住,正是八岁的苦儿!

  只见苦儿双臂间揽抱着一窝四只黄口乳燕,而两只老燕子则扇着翅膀在房中飞旋。

  怕师父怪罪,苦儿眼噙泪珠,说:“师父,不是苦儿调皮大胆,是梁上有一条黑花大蛇要吞吃这一窝小燕子,我只好爬上梁头,为小燕子换个地方,不料那蛇咬了我一口……”

  灵德禅师一怔,忙抓起苦儿的胳膊,只见胳膊上两排蛇牙印很清晰,抬头再看梁间,果然见一条禅杖粗的黑花大蛇正在梁洞口伸头缩脑,极是贪馋的样子。

  他悄然捏起一粒石子,对准黑花大蛇,要来个一击毙命,苦儿却挡在他的身前,说:“师父,蛇也是一条命,万万不可伤了它……”说着双膝一跪,为黑花大蛇求起情来。

  灵德禅师心头一震:好个心地慈善的孩子,自己苦苦寻觅的心善之人果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急忙运起内功为苦儿疗伤,直到吐出黑血一碗,苦儿才转危为安。灵德禅师打定主意,要把苦儿培养成自己的传人。

  一天,苦儿下山挑水,却久久不归。灵德禅师等得有点儿烦躁,踱出寺门,就听寺后松林里传来一阵喝骂之声,听得是山下夹河寨郝大财主的少爷郝天星破口大骂:“小秃驴,快闪开,冲撞了大爷的好事,大爷把你打成肉饼子!”

  原来,郝天星依仗家大业大,已娶了五个老婆,如今又看中了常在佛光寺后濉溪河边放羊的农家女洪燕。

  洪燕本是村中洪老秀才的独生女,自小跟着父亲识文写字,可惜十岁那年,父母双双亡故,她只好跟着叔父过活。叔父是个酒鬼,不怎么管她,反而使她养成了天风流云般的性格,是有名的“野姑娘”,出落得也格外美貌。郝天星神魂颠倒,屡屡托人前来说媒,要讨洪燕做他的第六房老婆。

  洪燕虽“野”,却极有骨气和主见,对郝天星嗤之以鼻,一口回绝。

  今儿,郝天星竟带了狗腿子将洪燕围住,企图硬上,生米煮成熟饭再说!洪燕眼看就要受辱,恰巧苦儿挑水来到,三两下便将洪燕解救出来,让她快跑,他则在小路上断后。

  灵德禅师现身,不禁夸了苦儿几句。师父的夸赞令苦儿万分高兴,忙返回身去挑水。

  突然,他发现眼前的水桶里倒映着洪燕姑娘那俊秀俏丽的面容,尤其是那双美丽的丹凤眼比水桶里的水还要清亮。原来洪燕并没有走远,她担心心善仗义的苦儿被郝天星一伙打坏,一直躲藏在岩石后看动静。

  两人四目相对,都不觉怔住了。灵德禅师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得堆起一层阴影……

  然而,情爱的种子已在苦儿和洪燕的心中萌发生长,又岂是灵德禅师能压制得了的?两人经常找机会在濉溪河边幽会。

  灵德禅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若想顺利修成飞剑双刃神功,最要紧的是做到六根清净、四大皆空,这样方能心随意动,意动气发,气入剑中。否则,心存私欲杂念,必将意乱气岔,使人走火入魔,经脉俱废,变成废人!

  他将此利害关系反复告诫苦儿,并不再让他出寺,让他随自己来到佛堂,一同念经修身,以定其心性。

  苦儿经此训诫,深感自己犯下了莫大的“罪恶”,惭愧不已,信誓旦旦地向师父保证一心念经。可深深爱上了苦儿的洪燕却不管不顾,经常在寺院外高唱山歌。苦儿听得如痴如醉,早把誓言扔到了爪哇国,一颗心也飞到了洪燕的身边。

  为了使苦儿对洪燕彻底死心,灵德禅师使了一招釜底抽薪之计,用两个银元宝买通了洪燕的叔父,让他在三日之内为洪燕找个夫婿把她嫁出去。

  这天苦儿下山之后,回来跪倒在地:“师父在上,从今天起,苦儿洗心革面,再无他念,一心一意跟师父修习飞剑双刃!”

  闻听此语,灵德禅师抚须微笑,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哪里知道,苦儿此趟下山,不仅得知了洪燕被逼嫁人的消息,而且听到了洪燕受辱自尽的噩耗!原来,娶了洪燕的那个光棍汉是个无耻之徒,竟将新婚初夜以十两银子的价钱卖给了依旧对洪燕色心不死的郝天星。心碎至极的洪燕悲呼一声:“苦儿哥,咱俩来世再做夫妻!”便用一条麻绳将自己吊在了梁上。

  苦儿得知实情,只觉得天在旋地在转!他发疯似的扑倒在洪燕的坟前大哭。

  在灵德禅师的主持下,佛光寺僧众为苦儿举行了隆重的剃度仪式,并为他起了一个法号:悟善。

  灵德禅师将飞剑双刃神功一套接一套地传给他,依照规矩,灵德禅师只传授给他神功技法,而飞剑双刃则依旧带在自己身上,打算在自己临终之际才将这至宝兵器交付于他。

  苦儿成了悟善,性情大变,整日沉默寡言,埋头练功,只不过一年的工夫便将飞剑双刃神功练得纯熟,令灵德禅师大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此时的灵德禅师毕竟已是八旬老人,传授飞剑双刃神功又是极为消耗内力和精气的,不多久便病倒了。悟善朝夕服侍,煎汤熬药,极是孝顺。

  这日,悟善遵灵德禅师所嘱,去相山深坳处采几味补神健体的草药,忽见石壁阴下长了一蓬紫色的香草,山风一吹,茎摇叶抖,鲜艳异常。

  悟善自幼在山中长大,觉得在这土地贫瘠的山石之下竟能长出如此异常的香草,煞是奇怪。仔细一看,香草之下掩蔽着一个碗口粗的蛇洞,一条黑花大毒蛇盘卧其中,尖尖的三角嘴下不时有涎液流出。他这才明白,这蓬香草原来是被毒蛇的涎液浸润得如此丰美……

  当晚,灵德禅师喝下了悟善亲手熬制的汤药,忽然胸中气血翻涌,肠腑疼如刀绞,药罐“嘭”的一声掉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是你……在药里下了毒?”深通药性的灵德禅师惊问悟善。悟善“扑通”一声跪在了床前。

  这……这是自己视若亲子的爱徒啊,竟下如此毒手!灵德禅师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扣在悟善的天灵盖上,怒喝道:“你这忘恩负义的逆徒,莫不是想早一天得到飞剑双刃?”

  “师父,我是想早一天得到飞剑双刃,可我还要报仇,要为洪燕报仇!师父,你不知道,洪燕被你逼下了火坑,被郝天星害死了……”

  灵德禅师这才彻底明白了一切,摇摇头发花白的脑袋,悲叹一声:“造孽啊,没想到老衲也造下了罪孽!自作孽,不可活,夫复何言?悟善,你已犯下灭师欺祖的大罪,为师也不计较,只望你日后慎用飞剑双刃神功,不可再……”一语未绝,七窍流血而亡。

  掩葬了灵德禅师,悟善并没有继任佛光寺的住持,而是不辞而别,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郝天星又娶了一房小老婆。宴席过后,郝天星打着醉嗝,迈着鸭步,撞进了新房,正要往躺在深幔雕床上的新娘子扑去,冷不丁见背后的红纱灯映照出一个人影。

  他转头一看,只见一个光头和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帘下。虽然还在昏昏醉意之中,郝天星还是认出了这和尚不是别人,正是早年在佛光寺拦截他抢洪燕的那个挑水和尚。他顿时又惊又怒:“大胆和尚,竟敢私闯你大爷的洞房!莫不是眼热了,想还俗娶个娘子?”

  悟善脸上的肌肉抖了几抖,突然拔出了飞剑双刃。一阵“飒飒”之声中,悟善不见了踪影,洞房之中只剩下团团刀光剑影,翻飞如风卷雪花,迅猛如云间闪电。

  紧接着,随着一声长啸,洞房又归平静,悟善挺剑敛刃,依旧静立于红纱灯下,而郝天星赤身裸体,恰似剥了壳的鸡蛋,一身大红吉服像被剪碎的彩纸,纷纷落地。悟善手腕一动,长剑插入了郝天星腹中。

  一阵快意的大笑之后,悟善转身要走,忽然一眼瞥见在床帏间瑟瑟发抖的新娘子,那裸露的浑圆肩头和被子遮掩之下的女性曲线,令他周身沸腾,呼吸急促。

  “洪燕,我的洪燕!”悟善呼唤一声,扑向了床帏……

  从此以后,江湖上多了一个独特的“采花大盗”。人们大都不知其来历,只知其来无影去无踪,身手之快,恰似掠水疾飞的燕子,因此称他为“燕子尾”。

  燕子尾纵横江湖,并不奸淫良家妇女,只在达官显贵、财主恶少娶亲纳小之时,突然登堂入室,将这些“艳福不浅”的男人一剑割去阳具……更令人不解的是,燕子尾每每作案后,总要用刀在墙壁上刻出四个大字:我本善良。

  选自《故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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