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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侠义为先
平原县境内有一座锦石山，山腰上有一个潜龙之穴。据百余年前“第一卜”卜算子先生推算，此穴乃千年难得一遇的风水宝地，谁家祖坟建于此，就能庇佑他的家族福泽延绵，大富大贵。
近百年来，平原县内胡、薛两家为争夺潜龙穴结下了不解的冤仇。到了这一代，胡家的祖坟迁葬潜龙穴已三十年了，这三十年来，他们与薛家干了五次硬仗，最后一次把薛家赶到了陇西。没想到，今年薛家人在薛平芜的带领下，再次卷土重来，杀了胡家一个措手不及。
薛平芜，人称“天怒人魔”，在陇西时学到当地的秘术刀法，与胡家交战时，断了胡家长孙胡翠山的一只胳膊。胡家锐气大挫，退守到锦石山，依托山体的险峻，进行最后的抵抗。他们还在等，等一个救命的人。
这个人正在拼命往回赶，他正是胡家老二胡翠峰。胡翠峰早年跟随名师学艺，剑法超群，还加入了江湖上的侠义组织“龙影盟”。他这回迟迟未能赶回，正是参与龙影盟在湘南的救灾，等他忙完往回赶时，已经比原定时间晚了两天。
胡翠峰只能心里默默祈祷：“希望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
奔驰的快马才越过山坳，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子凄厉的喊声：“救命啊，救命！”胡翠峰正要去察看，但转念一想，现在一去，可不容易脱身，家里的形势更危殆，如果因此耽误了，那可是后悔一辈子的事啊。于是狠了狠心，挥了一马鞭。
很快又传来了一个孩子的哭声。胡翠峰的心像被戳了个口子，他想装作没听见，可那声音听得越来越真切，想到平日龙影盟“以义为先”的宗旨，他猛地下了个决心：“罢了，先救眼前的。”这么想着，迅速掉转了马头。
冲过去一看，只见三个黑衣人拿着刀，正在威胁着一对母子。小孩仅有四五岁，被捆在树上，哭得不成人形。那女子跪在地上，包袱被翻找得乱七八糟，她在哭着，哀求着，可黑衣人没有丝毫的怜悯，还在不断地向她吼叫着。
“说，藏宝在哪里？再不说，我杀了这个兔崽子。”黑衣人急吼吼地，显然已经不耐烦了。那女子哭得声音都嘶哑了：“大爷，我也不知你说的藏宝是什么？我们孤儿寡母两个，哪里会有什么藏宝呢？”
黑衣人冷笑：“我早就听说卜算子留下了惊人的秘密，这个秘密不是藏宝还能是什么？现在卜家人只剩下你们俩了，藏宝不在你们这儿，还能在哪儿？”
原来这两人是卜算子的后人？一代神算落到如此下场，真可谓人算不如天算了。胡翠峰不再迟疑，策马扬剑，厉声道：“哪方不要脸的妖孽，居然在此欺负孤儿寡母？受我一剑。”说罢，也不理会对方何种反应，“刷刷刷”地连出三剑。
这一轮攻势让黑衣人猝不及防，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其中一个肩上已经挂了彩。黑衣人怒道：“多管闲事，吃我一刀。”霎时刀风凛凛，刀影重重，三人围着胡翠峰，狂砍起来。
但胡翠峰岂是等闲之辈。他的“龙门三叠剑”挥洒起来，剑势如滔滔江水。转眼间，刀风尽消，三人的长刀被纷纷击落，手、肩不同程度地受了伤。三人何曾见过如此势猛的剑法，一时惊惶不已，大呼一声：“风紧，扯呼！”四散奔逃了。
胡翠峰也无心追赶，撩起一把长刀，“刷”的一声，断开了那孩子身上的绳索，只留下一句：“此地不宜久留，速退。”策马扬鞭，很快跑个没影子了。
那母亲看着胡翠峰绝尘而去，追着喊道：“壮士，还没请教你的大名呢？”可胡翠峰哪里还有心思回答？
母亲和孩子抱在一起，孩子问：“娘，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啊？”母亲说：“平原县。不去那里，娘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的。”孩子又问：“太公真的给我们留下藏宝了吗？”母亲摇摇头说：“傻孩子，哪里有什么藏宝啊。那是太公不可告人的秘密啊……”
2.救命密道
胡翠峰赶到锦石山时，薛平芜正命人对墓室发起总攻。胡翠峰一马当先，冲入人群中，大喊：“薛平芜，有种来决一死战。”薛平芜眼高于顶，自然不把胡翠峰放在眼里，于是在墓地前的一块空地上，两人交起手来。
这一战可谓惊天地泣鬼神。两人刀来剑往，空地上但见人影倏忽，刀剑交击之声震耳欲聋。数百回合后，胡翠峰一招“截断众流”，从斜旁里杀出，一剑正中薛平芜。薛平芜倒退两步，他的家人赶紧冲过来，扶着他：“少爷，你怎么啦？”
胡翠峰笑了：“怎么样，还有谁想来？”薛平芜却冷笑：“谁和你单打独斗决胜负，给我上。”这么一挥手，薛家的家丁居然全部亮出一支竹筒似的弓弩。胡翠峰心中一凛：“这是以一敌百的杀神弩！”他见势不妙，马上冲着胡家的人大喊：“是杀神弩，大家快躲。”说着，赶紧往墓地里躲。
这一排弩箭放出，胡家有的家丁躲避不及，当场被射死。其余的人躲进墓室中，暂时避过一劫。
幸好胡家经营了墓地三十多年，墓室的机关还比较多，这石门一关，外边的人还暂时冲不进来。可墓室里没吃的喝的，他们就像瓮中之鳖一样，只待束手就擒了。胡翠山问二弟：“有什么办法没有？”胡翠峰只得苦笑：“看来，只好等天黑以后，大家冲出去了。如果不冲，大家都得死在这里。”
但是，冲出去存活的机会有多大呢？大家心里都没有底。
熬了半天，负责观察敌情的家丁突然喊道：“哎，他们在挖沟，这是怎么回事？”胡翠峰一愣，赶快跑过来一看，只见几条沟渠已经往这边挖了过来，他突然一拍大腿：“不好，他们想用水攻。”
这山上水源充沛，附近就有几条大的山溪，如果他们截住上游，把水全都引入这里，水一灌，墓室里的人全都会变成水鬼。胡翠峰没想到对方居然连时间也不想耗，直接就想置他们于死地。这可怎么办呢？
胡翠山来回踱步，终于忍不住一掌拍在石案上，冲着祖先的神位吼道：“就为了这什么风水宝穴，大伙这回都要死了，你们还有什么说的？”
这一拍，墙壁上的石灰剥落，显露出几行文字，看样子应该有些年月了。胡翠峰让家丁点着火把，一行行文字读了起来。胡翠山凑过来看了两眼，说：“这不过是祖先们留下的题字而已，几句诗词，有啥看头？”胡翠峰却看得很仔细。这里面有唐人的诗词，也有魏晋时的一些名句，但胡翠峰隐隐感觉有点古怪。他默念着其中一句：“悟已往之末路，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道而昨非。”这两句词明显错了两处，一是“已往之不谏”改成了“之末路”.二是“觉今是”改成了“觉今道”，是笔误，还是祖先们故意写成这样的？
过了一会儿，胡翠峰突然大喊：“快，大家找找看有什么密道没有？”他大概猜出了一些大意。
经过一阵忙乱，有个家丁突然惊喜地喊道：“密道，我看到了，真的有密道。”在墓室后面，赫然露出了一个深深的地洞，洞中隐隐感到有山风吹进来，看来，这地洞是通往外头的。好啊，胡家的祖先早已经预料到有这么一天，在墓室里留下了这条逃生的暗道。
胡翠山说：“二弟，你是怎么猜到有密道的？”
胡翠峰说：“这个简单，如果祖先们要题字，他们不可能题这些错误的诗句在这里。”
他继续说：“看这里，‘悟已往之末路’，也就说我们到穷途末路了。再看‘觉今道而昨非’，那是老祖宗们提醒我们，这里还有密道。”
胡翠山连声赞他聪明。
3.百年真相
黄昏以后，胡家的人从后面包抄。薛平芜没想到明明要淹死了的人，怎么突然从后面来了，一时方寸大乱。双方厮杀一通，胡家的人在强援之下，杀得薛家溃不成军。
薛平芜狼狈逃回薛家旧地，负隅顽抗，到第二天中午，人员已经损失得差不多了。正当胡翠山兄弟以为得胜时，突然薛平芜哈哈大笑站在屋顶上，手里拿着一个火把。
胡翠山喊道：“薛平芜，你已是强弩之末，投降吧。只要你答应永远不再踏进平原县，我们放你一马。”
薛平芜大笑：“谁放谁还未可知呢？胡翠峰，我佩服你。你一回来，就扭转了整个战局。可你再厉害，你也没想到吧，我在这里已经埋下了万斤火药，只要我把火把一点，这里全部会化成灰烬。……不要乱动，你只要一动，我的火把，呵呵……你和我不一样，你有妻子，有儿女，我可是孤家寡人一个。为了夺回潜龙穴，我苦苦等待了二十年，没想到最终还得大家抱着一起死啊。”
胡翠峰大为焦急，连连说：“薛平芜，你不要冲动，有事好说。为了一个墓穴，牺牲那么多人，你觉得值吗？”
薛平芜笑了：“值吗？值不值这可不是我和你说的。胡家和薛家，百余年来都是这样过来。我们生下来就背负着仇恨，要怪，只能怪自己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再见了，来生再会吧！”说着，便要点火了。
“慢着！”两个声音几乎同时传来，其中居然有个女子的声音，大家定睛一看，一个妇女背着个孩子，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胡翠峰一看，居然是自己路上救下的卜算子的后人，她也来搅和此事？
那妇女大喊：“薛少爷，你要死要活，请你先看完这封信再决定，好吗？这是咱祖先卜算子最后的遗言。”
“卜算子”三字一出，连薛平芜也冷静下来了，他想不明白，卜算子的什么遗言会留到现在，而且还能决定他如今的生死？他把信拿来一看，先是眉头大皱，然后大笑三声，最后蹲在屋顶上大哭起来。
胡翠峰奇怪，拿过信来一看，也大吃一惊。然后，两人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原来，卜算子在信中说，他年少的时候，遇见了薛家的二小姐，当时惊为天人。于是他贸然上门提亲，可当时薛家根本没把这个年轻人放在眼里，不客气地拒绝了。卜算子不死心，天天在薛家附近转，碰到薛二小姐就上去搭讪，没想到遭到二小姐的奚落，有一次还当众羞辱他。
卜算子忍辱负重，苦学玄学，终于成为一代神算。为了向薛家报复，他先是向平原县的大户胡家推荐了潜龙穴，然后又对薛家说了同样的话，挑起了胡、薛两家的矛盾。其实，这潜龙穴恰恰是大凶之穴，喻示刀火之灾，只是一般人看不出来而已。正如卜算子所料，两家从此为了这个所谓的风水宝地，连年争夺，死伤无数。
卜算子雪耻成功，但晚年家人遭受瘟疫，几个儿子都在瘟疫中丧生，卜算子意识到可能是自己作孽太深，上天惩罚他，于是临终前写下了此信，嘱托后人交到胡、薛两家人手上。没想到当时卜家的人病的病，小的小，把他的嘱托给忘了。历经数十年后，卜家后人才看到了这封信，为了替祖先赎罪，这孤儿寡母负起了送信的重任……
近百年来的争夺，居然出自一次求爱不遂，还有比这更可笑更荒唐的事吗？人世间许许多多的争战，不也正是出于人们的愚昧和无知么？胡翠峰呆呆地看着刀剑上的鲜血，他的心也在滴着血。
选自《上海故事》2014.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