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三娘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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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末年,战乱不断,中原地区千里无麦禾,万邑无烟火。正所谓英雄起自草莽,奇侠现于乱世。天年间,朗州长沙府出了位奇女子,剑锋如霜,玉面冷艳,短短两年间,侠名远播,无人能及;却又在声名鼎盛时退隐江湖,一夜间便似春雪消融般了无痕迹。
  这位奇女子本是乡间一弃婴,幸得竹影庵无名师太收为三弟子,并授之独门秘技—竹影剑法。她常以一袭碧纱遮面,世人不知其真名实姓,于是敬称她为“竹三娘”。
  一天,竹三娘正在庵中静修,忽然有一个农妇跑来求救,一伙流寇正在他们村中为非作歹。
  此时三娘虽然武艺未成,却早已生得一副侠肝义胆。她二话不说,身披绿锦袍,足蹬疾行靴,火速前往营救。她手中一把驺虞剑,是战国越王勾践所铸,寒光凛然,吹毛立断。她赶到村子时,村中老小数百口被捆作一团,身下堆满柴火,贼人正要放火。
  三娘大怒,手中驺虞剑挥舞开来,漫天梨花般向贼人撒去。几个贼人应声倒下,匪首大怒,发一声呼哨,众匪迅速结成阵势,将她围在中间。
  三娘虽然武艺高强,可这伙贼人也是悍不畏死,三娘江湖经验尚浅,无法破阵,只能苦苦支撑。
  这时忽然一阵鼓响,一队人马冲了过来,当先一人手执银枪横挑竖刺,转眼间便刺倒数人。其余贼人见势不妙,四散逃命去了。
  “银枪将”叫鹤凌云,是楚王麾下大将,奉命出征路过此地。鹤凌云见竹三娘玉容冰肌,窈窕动人,顿生爱慕之心。竹三娘看鹤凌云白袍银甲,英俊不凡,好感陡生。两人互通名姓,约好待鹤凌云复命之后再见。
  自此之后,竹三娘对鹤凌云思念不已,常常独自在庵外竹林苦练剑法,翘首企盼。
  一天夜里,清风习习,月明星稀,竹三娘在庵外竹林练剑归来,看见一个孤苦无依的少年昏倒在庵门外,便将他救醒。
  这少年是个哑巴,三娘见他虽然满面尘灰,却是眉清目秀,隆鼻大眼,神色间似有团散不去的愁绪,于是取意《诗经·草虫》,给他取名草虫,把他留在庵中。
  春暖花开日,伊人相聚时。第二年春天,鹤凌云果然派人持信前来,力邀竹三娘前往长沙城相见。
  竹三娘在鹤凌云的将军府中住下,每日两人游山玩水,赏花品茗,俨然一对情侣。鹤凌云不仅家中没有妻妾歌姬,待竹三娘也是温文尔雅,循规守礼。
  转眼间半月过去了,这天鹤凌云回来,却是愁容满面。一个月前,鹤凌云建议楚王与静海王结盟,不料静海王却将楚王的使者扔进了井里。楚王大怒,下令鹤凌云领兵十万攻打静海王,两月之内取回首级,否则军法处置。
  竹三娘好奇地问:“你身为统兵大将,出兵征战本是分内之事,只管依令而行便是,何必一脸苦闷?“
  鹤凌云苦笑一声:“三娘有所不知,且不说那静海王雄踞一方,手下精兵强将无数,单是他离此地千余里,途中不知要经过多少土霸王的地盘,就凭我手中的十万兵马,如何能够取他首级回来?大王此令,无非是恨我献策失误,想借此理由杀我而已。”
  竹三娘沉思片刻,忽然问:“不知静海王平日为人如何?”
  鹤凌云拍案而起:“此人一贯鱼肉百姓,滥杀无辜,恶贯满盈,死有余辜。”
  竹三娘闻言,嫣然一笑:“既然如此,将军无需忧虑,今日三娘当报将军昔日相救之恩。”
  鹤凌云将信将疑,可任他左思右想都无计可施,只得借酒浇愁,喝了个酩酊大醉。
  第二天,鹤凌云一觉睡到午后,刚出门就撞上了竹三娘。她吟吟一笑,递上一个竹笼:“幸不辱命,将军不必发愁了。”竹笼里面是一个中年男子的首级,旁边一块金玉印玺,上书“静海王印”。
  一日之间往返千里,取王侯首级,自己则毫发无伤,此事鹤凌云怎么也不敢相信。竹三娘也不解释,淡淡一笑便离开了。
  半月之后消息传来,静海王在府中遇刺身亡,凶手不知何人。鹤凌云这才确信,觐见楚王,献上静海王的首级,楚王转怒为喜,重重封赏。
  不久之后,楚王座下另一大将吴将军设宴,特邀鹤凌云与竹三娘同往。席间觥筹交错,言谈甚欢。中途,竹三娘前去出恭,忽然听见墙后有人小声说话。竹三娘疑心顿起,于是提一口气,跃上屋顶细听。
  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说:“大王有令,秘密诛杀竹三娘。”
  一个男子的声音问:“这是为何?”
  不男不女的声音说:“大王听说竹三娘神不知鬼不觉便取了静海王的首级,当夜便睡不着觉,世间竟有如此高明之人,若是哪天她对大王不满,想杀大王岂不同样轻而易举?”
  男子回答:“小人明白了,此事交由吴将军执行,吴将军足智多谋,又是有心算无心之下,定可保得成功。”
  竹三娘听得火起,正要将二人拿下问个究竟,不巧此时鹤凌云见她久久不归,派丫鬟前来相请。竹三娘于是决定小心提防,见机行事。
  回席不久,侍女送上一个用红布遮住的托盘。吴将军示意鹤凌云掀开红布,露出一只翡翠仙鹤,通体翠绿欲滴。更为难得的是仙鹤脚下还踩着一只绿龟,仙鹤昂首向天,绿龟俯首抵地,两者都栩栩如生,虽然情态各异却相得益彰。
  吴将军朗声一笑,说:“此物乃我花重金购得,名曰龟鹤献瑞,出自东晋名家之手。”说完,他抓起鹤身,以长喙斜对着自己的酒樽,一股细流自仙鹤的长喙中流向了酒樽,原来这竟然是个设计巧妙的酒壶!
  鹤凌云不禁轻呼一声:“奇哉!”竹三娘却心中雪亮:吴将军想除掉她,又惧她绝世剑法,于是弄来这稀奇古怪的翡翠龟鹤,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好暗中下毒,她现在有心防备,这套把戏又怎能瞒得过她!
  吴将军得意地笑了:“这个酒壶设计精妙,称得上巧夺天工,用青梅酿酒,装在翡翠壶中,酒质会变得格外甘醇芳洌。二位,我先干为敬!”说完一饮而尽。
  竹三娘见他给三人一样倒酒,并无可疑之处,正在犹豫该不该喝时,鹤凌云突然劈手一把将她的酒樽夺下,大喝一声:“别喝!“
  吴将军脸色一变:“鹤将军,你这是何意?”鹤凌云沉声应答:“你这龟鹤献瑞,我虽不曾见过,却也略有所闻。鹤头向天意指生,龟面着地暗谓死,鹤身中装有美酒,龟体内却暗藏穿肠毒药,鹤翅之下有机关,可以控制酒从不同之处流出,故而此壶又名生死壶。你以此壶斟酒,分明是想谋害我俩!”说罢,鹤凌云拔剑出鞘,直向吴将军刺去。
  吴将军慌忙抓起座椅架住这一剑,同时大呼:“上!”
  屏风后面立刻冲出一群武士,个个手执利斧砍杀过来。果然有埋伏!竹三娘擎出驺虞剑,如奔雷闪电般一剑刺出,正中吴将军胸口。鹤凌云借机杀开一个空当儿,带着竹三娘逃了出去。
  鹤凌云带着竹三娘来到城外的一处小院,小心翼翼地四下打量一番,确认安全后,这才说:“我们杀了吴将军,楚王一定会派人追杀我们,这里是我的秘密避难所,你先在这里躲一下。”
  竹三娘感激地说:“你为了救我,就不怕楚王迁怒于你吗?难道你真能为了我舍弃荣华富贵?”
  鹤凌云脊梁一挺,豪气干云:“大丈夫立于天地间,自当活出真性真情,这名利不过是些俗物,算得了什么!”一语说罢,转而柔声柔语,“我对三娘的心意,天地可鉴,日月可知。只要能和你双宿双栖,其他一切在我眼里不过只是浮云!”
  竹三娘心底一阵暖流涌起,依偎在鹤凌云的怀里。鹤凌云顺势将她抱起,向内室走去,顿时郎情妾意,满室皆春。
  云歇雨住之后,鹤凌云搂住娇羞不已的竹三娘,在她耳边轻声说:“你且先在此处躲避,待我出去打探消息。”
  鹤凌云走后不久,竹三娘还躲在罗帐中回味着他的柔情和气息,忽然听到屋外一片嘈杂声。她急忙穿衣出门,只见院中四面都蹿起了四五尺高的火苗,整个小院已经被烈火包围。火势越烧越旺,三娘已是插翅难逃。她长叹一声:“想不到我竹三娘今天才得真爱,转眼间就要独赴黄泉。罢了,罢了!”
  正在绝望之际,突然一人从火海中钻了进来,竟是草虫!他身披一件浸湿的棉袄,头发已被烧得只剩下一层焦黄的发根。
  草虫二话不说,脱下棉袄裹在竹三娘身上,拉着她钻进了院中一处地窖。地窖下是一处长长的密道,两人一路跌跌撞撞,终于逃出城去。
  二人逃到了城外的蝴蝶泉,这才停下来喘口气。竹三娘轻抚着草虫被烧伤的脸颊,爱怜地说:“草虫,想不到竟然是你来救我。不知道鹤凌云现在如何?”话刚说了一半,她忽然醒悟过来,“哦,我忘了,你不会讲话。”
  “你被鹤凌云骗了。”草虫突然开口讲起话来!
  竹三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仅是吃惊于草虫的忽然出声,更是因为他话里的内容—她被鹤凌云骗了!
  草虫告诉竹三娘,楚王派来杀竹三娘的人其实是鹤凌云。但他深知竹三娘厉害,一旦失手被她发现,谁能逃脱她的追杀?于是鹤凌云设下连环计,先以毒酒之事嫁祸吴将军,一来可取得竹三娘信任,二来可借刀杀人,除去竞争对手吴将军。在吴将军府中的那两个人,根本就是鹤凌云派去的。结果正如鹤凌云所料,竹三娘因为他的慷慨相救感激不已,再加上他的甜言蜜语一番哄骗,自然对他死心塌地地信任。鹤凌云将她骗至那处别院之前,院里院外早已布置好了引火之物。等他借故离开时,竹三娘全身上下已是一丝不挂,即使心存怀疑也无法起身查看,为他纵火留下了充足的时间。只可惜鹤凌云机关算尽,却没想到漏掉了一个不起眼的人—草虫。草虫一直在暗中监视着他,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无法揭破,只能在小院起火后钻进去救三娘出来。
  竹三娘听完,闭目不语。草虫知道她仍然心存怀疑,提出前往鹤凌云的将军府,一看便知分晓。
  二人当夜便潜入将军府中。内厅里,一群人正在饮酒作乐,当中一人左拥右抱独揽两个美女,不时调笑着,此人正是鹤凌云!
  一个手下为他斟满酒,奉承道:“将军此计一箭双雕,不仅顺利完成大王之命,还顺手除去吴将军,可喜可贺!”
  鹤凌云狂笑起来:“我鹤凌云智谋之高,当世没有第二个人!只是那个美人坯子我只享受了一次,实在可惜!”
  竹三娘又羞又气,嗖地抽出宝剑,纵身而下,径直向鹤凌云刺去。鹤凌云正在得意之际,哪里躲得开这电光火石般的一剑?这一剑穿心而过,三娘接着又是一剑横扫,他的脑袋便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下。众人早知三娘厉害,又见鹤凌云已经身首分家,顿时四散逃去。
  竹三娘看着鹤凌云的尸身,忽然嘤嘤哭了起来,凄然道:“自古多情空余恨,恨,恨,恨!”
  草虫默然良久,轻轻地说“草虫,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你既为我取名草虫,不会不懂诗经里的这段故事吧?当年我被你吸引,才扮作哑少年昏倒在竹影庵外,一直以来像蝈蝈一般悄悄追随在你左右,默默地守护着你,难道我对你的心意到现在你还感受不到吗?”
  苍茫夜色中,草虫清澈的双眸就像露珠般晶莹,在竹三娘的心底逡巡滚动。竹三娘脸色绯红,轻轻牵住了草虫的手。
  选自《故事世界》2013.10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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