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
从前有个40来岁的皇帝，能耐超群，治国有方，人民安居乐业，其乐融融。
这一年，该国创造了一个奇迹：整个国家，只有一个叫栾小四的光棍汉，由于杀人被判了死刑，此外再无死囚。这日早朝，皇上心情极佳，问文武大臣：“众位爱卿，古今中外，古往今来，可曾有哪个国家、哪个朝代，诞生过如此这般的奇迹—一年只出了一个死刑犯？”众人山呼万岁，齐声赞叹皇帝的雄才大略，英明神武。
待欢呼声暂息，皇帝朗声道：“眼瞅着春节快到了，朕准备再创造另一个奇迹—朕放这个死刑犯回家过年，只要他在农历二月二龙抬头之前，返回监狱报到即可。如果他能按时回监报到，朕就赦免他的死罪，将他无罪释放，搞他个普天同庆，无人不欢……众爱卿以为如何？”
皇上已经拿定主意了，谁还敢找不自在？于是，又是一阵歌功颂德之声，什么此举定将流芳千古了，震烁古今了，彪炳史册了，等等，不一而足。
一散朝，栾小四即被遵旨释放。虽然皇上三令五申不许告诉他真相，但底下人早跟他咬过耳朵了。他回乡时的派头、气势，堪比朝廷大员：一路上经过的州县，主官一律亲往边界迎候，精心伺候，走时恭送到下家手上方敢返回。为什么？栾小四现在不是一个待斩的死囚了，他已经成为皇帝新的“政绩工程”，如果他不慎在自己的地界上出了闪失，让皇帝的美梦破灭、神话泡汤，别说乌纱帽不保了，恐怕吃饭的家伙都得被摘掉。因此，沿途官员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胁肩谄媚，笑脸相迎。
他们还好说，毕竟只是迎来送往，只要栾小四一出自己的地盘便万事大吉了，只苦了栾小四家乡的父母官。这位县官50出头，办事干练。自从得到上级通知，收到为此专门下拨的银两后，他便紧张地忙活起来。
栾小四父母双亡，他生性好赌，十赌九穷，可谓穷得叮当响。他那几间破房从他入狱后便一直闲置，成了野猫硕鼠的天堂。县官找人对栾小四的房屋修缮加固，里外粉刷一新，并购置了崭新的家具，厨房里柴米油盐酱醋茶酒一应俱全。万事俱备，只待主人现身了。
这一天，终于迎来了栾小四。县官陪着他，乘车从县界回到家中，手拉手地嘘寒问暖，最后又奉上15两纹银，足够他过一个肥年了。县官对栾小四千叮咛万嘱咐，“有困难找政府”，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千万不要莽撞行事。
栾小四在家中消停了没几天，这日，他到县衙找县官来了。县官问有何事，他说，他看上街坊老甘家的女儿了。他找人去提亲，对方门都没让进，他只好来找“政府”了。
县官心里那个气呀！心说你一个该死的贼死囚，给个棒槌你还当针了，竟然要与好人家的女儿婚配。他皱着眉头，沉吟不语。
栾小四可不是吃素的，见状威胁道：“老爷，如果您不肯相助，我就左手银子右手砍柴刀，去甘家提亲，看他家要哪只手。不行就拼了，不活了，大不了一死嘛！”
他一发狠，县官立马软蛋了：倘若真叫这厮闹出什么乱子，坏了皇帝的好事，自己吃不了可得兜着走。思前想后，县官只得降尊纡贵，亲自去甘家当月老，自掏腰包付了一大笔聘金，这才说动了贪财的甘老头，吹吹打打，把女儿抬进了栾宅。
栾小四因祸得福，否极泰来，从一个赌棍兼杀人犯，摇身一变成了新郎官。他鼻涕泡都乐出来了，守着新媳妇美美地过了个年。
正月十五元宵节后，在县官的再三催促下，栾小四这才恋恋不舍地动身回京。一路上，各个州府县衙，少不得又要迎来送往，一通忙乱。
这日，栾小四回到京城，他欲去监狱报到，却被直接带进了皇宫。皇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问他：“栾小四，你明知自己是个死囚，朕放你回家过年，你为何不趁机逃跑，还要返回来自投罗网？”
栾小四进宫前，早就被接他的官员教导好了。他乖巧伶俐地说：“吾皇万岁，乃亘古第一仁义道德的君主，肯放死囚回家过年，必将永载青史，万古颂扬。能做千载明君的刀下鬼，纵做鬼，也幸福，小的当然万死不辞了！”
皇帝闻听，仰天大笑，当场赦免了栾小四，又赐给他若干金银，叮嘱他一定要痛改前非，回去后从事个正当营生，重新做人。栾小四做欣喜若狂状，少不得磕头谢恩。
栾小四回到家中，委实老实了一阵子，可没过多久，狗改不了吃屎，故态复萌，他的赌瘾发作了。他不顾妻子的阻拦，又开始出没于赌场，赢了钱便狂吃滥喝玩女人，输了钱便到处举债。妻子不堪忍受，与他吵闹，他图省心，干脆一纸休书打发了她，从此再无约束。
这天深夜，栾小四赢了钱，在妓院吃完花酒，晃晃荡荡地往回走。路边突然蹿出一个小伙子，手中攥着把明晃晃的尖刀。栾小四吓得怪叫一声，酒全醒了，转身刚要逃，对方已手起刀落，把他的脖子刺了个对穿。
那小伙子杀完人，朝尸首吐了口浓痰，昂首挺胸地赶往县衙击鼓，投案自首。
死者可是皇帝亲自赦免的红人，是全国上上下下、妇孺皆知的名人，县官哪敢怠慢？他心知这个案子，他一个七品芝麻官可审不起，忙向上汇报。10日后传来谕旨，命他派精干人员，速速将犯人解往京城。
杀人犯被解到京城后，由御林军接手，将他五花大绑，蒙面押进皇宫。待解除了面罩，小伙子发现自己跪在一个华丽的房间内。
门帘一挑，皇帝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屏退左右，端坐在太师椅上，愤怒地质问跪在地上的杀手：“朕问你，你不晓得那栾小四是朕亲自赦免的人犯吗？你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杀他！”
面对君王，那小伙子毫无惧色，怒斥道：“你这昏君！当年那栾小四因为赌博输钱，恼羞成怒，一言不合就当街杀死我无辜的父亲。衙门依律判处他死刑，却被你这昏君搞什么举国同庆、名垂青史的幺蛾子，赦免了他。既然你如此昏庸儿戏，我身为苦主，就只有亲自出手替天行道，为父报仇了！”
凶手一席话，令皇帝的脸蛋仿佛变色灯泡，一会儿绿，一会儿红，一会儿蓝，一会儿黄……半晌，他冲对方挤了挤眼睛，说：“如此说来，你是被你本地的父母官屈打成招的了？”
小伙子怔住了，几分钟后，他才回过味来，顺杆爬道：“没错，万岁爷！小的的确是被屈打成招的。”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冲外嚷道：“传旨！”
门外守候的一帮人立刻涌入。皇帝说：“传我的旨意：那县官将人屈打成招，殊为可恶，着立即革去职务，遣回原籍，永不叙用。命新县官抓紧缉拿真凶，以慰亡灵。钦此！”并将小伙子当场释放。
县官接到圣旨，松了口气，毕竟圣上网开一面，留了条活路给自己。与新县官办完交接手续后，对方置酒为他饯行。
新县官斥退了下人，只剩下他两人时，他向老县官请教，说：“其实，大家伙全心知肚明，您老受了冤枉委屈。无奈皇上的面子最要紧，不能让百姓晓得他办了糗事。只是这‘真凶’如何缉拿，我还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还望您老不吝赐教，指点一二！”
老县官也没客气，一针见血地说：“只要这‘真凶’与栾小四当年所杀的老头儿没有关系，任何人都行。有钱能使鬼推磨，贤弟少不得要使些银两。”
新县官会意，颔首微笑。次日，他命衙役四处张贴悬赏通告，对检举杀害栾小四的真凶者：将给予200两纹银的重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没几日，一个汉子便被人扭送到县衙。汉子一口承认是他见财起意、杀死栾小四的。县官也不含糊，当场兑现了奖励。
其实，这汉子不过是个赌棍，因欠下赌场上百两银子的高利贷，赌场老板派人逮到他，正要动私刑将他秘密活埋，以儆效尤，此时耳闻了悬赏缉拿凶手的事。老板眼珠子一转，与赌棍商量，结果赌棍一拍胸脯便答应了。横竖是个死，去冒充凶手而死，不仅可以还清赌账，还能给父母妻小留下些养老育幼的钱，何乐而不为呢？
就这样，三个月后，皇帝亲自用朱笔勾点，该赌棍以杀害栾小四凶手的名义，被押往菜市口砍了脑袋。他用他的头颅和一腔热血，替皇帝保住了面子。
选自《百花》2014.9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