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箫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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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薄暮时分,一位文士独自一人来到了云翔阁。
  彼时的云翔阁,极为清静,只有一位老斋公在不声不响地清扫落叶。老斋公,就是那些“服侍菩萨”的普通老百姓。
  那老斋公看到有一个人上了山门,好似啥子地方见过,面熟,又想不起来,只得闪过了一边。
  “喂,清茶一壶。”文士向老斋公扔去了三枚铜板,铜板咣当当地滚落在扫帚旁。老斋公不悦,但还是为文士端上了一壶热气腾腾的梁野山上等云雾茶。文士就坐在那江风亭上,看着江面,像一尊木雕。
  不久,又来了一个人,此人一袭白衣,腰间斜插一根洞箫,红丝带飘飘荡荡。
  白衣人对老斋公笑了笑,径直来到文士的身边,坐下,喝了一口茶,说,好茶,梁野山云雾茶。
  文士把茶壶往白衣人一侧推去,说,喝吧。
  白衣人却不喝了,解下洞箫,以白绸布轻轻擦拭。良久,吹出了忧伤的曲调。
  老斋公听着听着,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想哭。
  那位文土却笑了,指着“云翔阁”的匾额说,不是云翔阁,要改,是云骧阁。
  口气好大啊。老斋公想,不会是啥大人物吧?抬头,两个人却不见了。
  二
  老斋公有眼力,这确实是两位大人物。那位看似落落寡欢的文士,正是汀州知府陈龙渊。龙渊巨阙,是宝剑,据说所向披靡。不过,眼下,龙渊知府却屡屡受挫,他派出的两批贡金,都在汀江水道的河头城一带被强人窃掠了,无影无踪。
  原来,这汀州境内,有一个上杭县,县北,有座山,俗称“金帽铜娃娃”,盛产金铜。这座山,就叫紫金山了。依例,汀州府年贡金三万两。
  近年,汀江流域,盗寇聚啸。连续失手的陈知府,如果在正月三十之前送不出贡金,乌纱帽肯定不保,甚至有性命之虞了。
  江湖传闻,窃掠贡金者是一位红衣女子,怀抱琵琶,妙解音律,江湖人称“红牡丹”。江湖传闻,她的琵琶声可以杀人。陈知府重金招募的两批押送贡金的高手,就神秘地死在了“红牡丹”的琵琶声中。
  其实,关于“红牡丹”,另有隐情。于是,这陈知府就约来了那位白衣人。这位白衣人大有来头,来自赣州,他是一名落第秀才,科场屡败后,精研音律,他的外号叫“白衣玉箫”或者“玉箫郎君”。
  龙渊知府选定的第三批贡金的押送首领,正是这个玉箫郎君。
  三
  次日,晨曦遍洒粼粼汀江。一组“鸭嫲船”队乘流而下,船上满载汀州名产“玉扣纸”。
  龙渊知府在临江楼上看着船队浩浩荡荡开出汀州城,松了一口气。
  船队来到三潭滩。
  玉箫郎君传话,船队在此过夜。
  在一处客栈,玉箫郎君吹了半炷香的洞箫。但见月白风清,四野寂静。一夜无话。
  次日,船队又出发了。
  船到河头城,就此停泊。河头城以下,落差大,更有十余里巨石大礁,但见激流翻卷,吼声震天,山鸣谷应。因江流卷雪,恰似团团棉絮,故得名“棉花滩”。
  “棉花滩”看似温柔,实则险象环生,是汀江下行及韩江上行船只的绝境。绝境的两端,一为福建汀州河头城,一为广东嘉应州石市。上行船只货物,到河头城停泊、肩挑上岸沿山路运往10里外的石市,再装船顺流而下。而溯韩江而上的船运货物,也由石市上岸,肩挑再装船上行。
  玉箫郎君的船队来到河头城时,已是夜色四合,远望山半河上,万家灯火,星星点点。
  船工住船看护物品,玉箫郎君携随从十数人,飘飘然入住“云帆客栈”。
  四
  酒足饭饱,随从们早早歇息去了。玉箫郎君从腰间刚抽出玉箫,便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开门,一位红衣女子怀抱琵琶亭亭玉立在门口,微笑着望着他。
  “清风明月,漫漫长夜,如此良辰何?”
  “《阳关三叠》。”
  “何如《春江花月夜》?”
  “请。”
  红衣女子款款落座,转轴拨弦三二声,未成曲调先有情,接着轻拢慢捻,悠扬的旋律就回荡在孤寂的客栈了。
  曲终。两人良久没有说话,只听江涛高一声低一声。
  还是红衣女子先开了口:“客官就是赣州白衣玉箫郎君吧?洞箫横吹千山翠,姹紫嫣红万木荣。”
  玉箫郎君一怔,随即道:“正是区区在下。嘿嘿,想不到如斯俗称竟然传到汀州潮州了。敢问女公子当如何称呼?”
  红衣女子笑了:“什么女公子,江湖中人,无姓也无名。”
  玉箫郎君奉上十两纹银:“听君妙曲,三生有幸也。区区薄礼,不成敬意,万望笑纳。”
  红衣女子并不忸怩,接过纹银,笑问:“客官出手如此阔绰,是要小女子一荐枕席吗?”
  玉箫郎君正色道:“岂敢,岂敢,岂敢唐突佳人!古有大唐红拂,复有大宋红玉,虽误入风尘,却建功立业于国家社稷。在下岂敢以凡俗之人视女公子哉?”
  红衣女子若有所思。
  玉箫郎君见状,更是侃侃而谈:“方今太平盛世,万民安居乐业,四海笙歌。正是吾辈大显身手之时也。礼乐者,乐者,礼也,礼者,乐也。”
  一阵冷风吹来,烛光摇曳,红衣女子衣着单薄,微微发抖。玉箫郎君取来一袭锦袍,披在红衣女子身上。
  红衣女子投来感激的目光。
  玉箫郎君把蜡烛拨亮了一些,继续说道:“在下观女公子天生质丽,是为良玉也,岂是池中之物?若风云际会,他日必当……”
  室外,突然传来三声猫头鹰的鸣叫。
  玉箫郎君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一把飞镖闪电般地直穿其咽喉而过。发镖者不是别人,正是他对面的红衣女子。玉箫郎君在扑向地面时,听到了红衣女子转身离去时留下的最后一句恶狠狠的话:“一介酸臭腐儒!”
  就在《春江花月夜》琵琶箫声响起的时候,尾随玉箫郎君船队的另一支船队迅速将货物起岸,沿山路运往石市,再装船顺流直下潮州。这支船队的领头人是谁呢?老斋公。老斋公确实是老斋公,陈龙渊将一把铜钱侮辱性地扔在地上,老斋公还是恭恭敬敬地奉呈了上等梁野山云雾茶。由此可见,此人冷静、沉着、有大勇,可用。玉箫郎君自命不凡,故作潇洒淡定从容,树大招风,正可为诱饵,拖住匪盗。此为“明修栈道”,以便老斋公“暗度陈仓”。三声不祥的猫头鹰的叫声,那正是匪盗打窃失败的信号。
  选自《短小说》
  (段明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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