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意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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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正德年间,永宁府盘古县有一个人声名远扬,这人就是在县衙皂班当差的衙役龙三。在坊间,他的名声甚至超过县大老爷,只因为他有一项绝技—“任意杖”。
  “杖”是笞杖刑罚中的一种,也就是“打板子”,龙三能根据需要把人打到他想要达到的程度,对有的受刑者,看上去只是轻打,可实际上受刑者的骨头甚至内脏已经受到严重伤害,他不但能掌握伤害的程度,甚至能准确说出受刑者会在哪天哪个时辰死亡。而对有的受刑者,看上去打得很重很惨,可实际上甚至连皮肉都没真正伤着,他这一绝技被称为“任意杖”。龙家有祖传的骨科医术,可龙三学会这医术后,没有像他的兄长当大夫救人,而是创造出“任意杖”害人。是轻是重是“打死”还是“打活”,都取决于他私下接受的贿赂。龙三据此捞取了不知多少好处,成了百姓又恨又怕的奇人。
  这天,龙三得到一个坏消息,他住在乡下的老母亲被一头疯牛顶伤了。
  龙三马上告了假,快马回家。原来这天早上,和龙三的兄长住在一起的老母亲外出时被一疯牛从后面奔来顶了一下,疯牛还要继续顶老人时,被路过的一个货郎拼命拉住,这货郎也被疯牛撞断两根肋骨,此刻正和老人一起接受治疗。
  龙三看母亲已无大碍,便看望这货郎,感谢救命之恩。货郎名叫陆玉,十七岁,是个孤儿,靠走乡串村卖杂货为生,县衙皂班正缺人手,为答谢救命之恩,龙三便问恩公愿不愿意到县衙干,陆玉欣然答应。

  陆玉跟着龙三当差,大家对他很照顾,私下有人怂恿他跟龙三学任意杖绝技,陆玉说:“那是人家的独门绝技,哪肯轻易传人?再说,他为我找这饭碗,我已感激不尽了,哪敢奢求别的。”
  大伙说陆玉是个厚道人。
  一日,县令袁大人审一桩财产案。北乡有富户周员外,半月前病故,周员外的两个儿子为继承一份家产起纠纷,老大说老二吃喝嫖赌不成器,家业多年由他经营,父亲已把家产留给他,有遗嘱为证。老二说众人皆知老大不是父亲的亲儿子,家产应由他继承。双方各执一词似乎都有理。县令袁梁袁大人已三审此案,这日是终审,袁大人最后判老大分得三分之一,老二分得三分之二,但老二不务正业,常找兄长无理取闹,为示惩戒,杖打五十,陆玉和另一位衙役按住周家老二,龙三行杖刑。
  袁大人右手捋着胡须说:“为人不学好,不打改不好,只轻打你五十,以示惩戒,打!”
  龙三五十杖打完,周老二向袁大人叩头谢恩自己走了,看上去他被打得并不重。
  可几天后,陆玉听说周老二死在了家里。他请龙三到酒馆喝酒,闲聊中奇怪地问:“三哥,那天我看你打得很轻,他怎么就死了呢?”
  龙三神秘地笑笑说:“对兄弟你,我就不瞒什么了,我打的时候就料定了他会在四天后酉时毙命,他好好的自己走回家,几天后死在家里,谁能说是我打死的呢?哈哈哈—”
  陆玉不住地点头,又问:“他们说打死打活全由你,有这事吗?”
  “由我?不—”龙三摇头,神秘地说,“你记得大人命‘打’时是用哪只手捋胡须吗?”陆玉茫然地摇头,他真没注意。龙三干了一杯后,说:“大人左手捋胡须就是命打活,右手捋胡须就是命打死。周家老二死了,财产最后全归老大,大人没少得好处,当然我也—啊?哈哈哈—兄弟,你想学我就教你。”
  “谢三哥!”陆玉要下跪,龙三忙拉他起来说:“你我兄弟,不兴这个。”
  勤学苦练三年后,陆玉掌握了“任意杖”,他还熟谙了衙役差班的所有内幕,在县衙混得游刃有余,皂班兄弟不论大小都叫他“陆哥”。后来龙三患疾,离开皂班回家养病去了,经龙三同意,陆玉还收了好友李元做徒弟。
  这日没事,陆玉和兄弟们正聊天,突然外面一阵喧闹,一群官兵冲进县衙,直奔袁大人内宅而去。
  不久,衙役们被叫到大堂,陆玉一看,堂上坐着两位大人,从官服看,一位是知府大人,一位是监察御史大人,而堂下跪着的正是县令袁大人。
  知府杨大人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袁梁,监察御史已查明,你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今日本府奉命查办你,你知不知罪?”袁县令开头还抵赖,可在监察御史出示一件件证据后,他只得磕头认罪,杨知府最后判当堂杖打一百,削职流放。
  知府点名让陆玉行杖,陆玉不明知府意图,不知是要打死还是打活,他说:“大人,是打—还是打—”
  杨知府下来看着陆玉,厉声说:“一小小衙役,多什么嘴?叫你打就打!”杨知府说这话时朝陆玉使劲咬咬牙,陆玉明白了知府的意思是要袁梁的命,他说:“遵命!”他叫两人按住袁梁,打了一百杖,他这一百杖看上去并不重,可他知道,袁梁活不过明天。
  果然,第二天早上陆玉去值班时,听说袁梁已于昨夜死在牢里,衙役们正议论时,有人来叫陆玉,说杨知府叫他有事。
  陆玉忐忑不安地来见杨知府,杨知府端详着陆玉说:“你很聪明,任意杖很神奇,你愿意跟我干吗?”
  陆玉愣了愣说:“大人,小的当然愿意为大人效力,可是儿时家父为我在外省订了门亲事,我岳丈要我半年后辞了差事,成亲后跟他经商,岳父之命不敢违,请大人恕罪。”
  杨知府说:“人各有志,当然不能强求,不过,你能告诉我这任意杖是怎么练成的吗?”
  “这—”陆玉面露为难之色,杨知府说:“不说也无妨,不过,我知道这任意杖可是用于贪赃枉法的,袁梁已罪有应得,龙三和你还有个李元也脱不了罪责。”陆玉忙说:“大人如感兴趣,我带大人去看看。”
  陆玉把杨知府带到了县城附近一山村的一处房屋,这是他徒弟李元的家。在李元家菜园里,陆玉和李元让杨知府看了两个很特别的物件,这是两个皮革做的和真人一般大小的假人,一个假人里面填满砖头,一个假人外面包着草纸,两个假人都穿着常见的衣服。陆玉对李元说:“你表演给大人看看,各打一百杖。”
  李元拿起一条平常行刑用的杖木,看上去非常重地把包草纸的假人打了一百杖,又看上去非常轻把填砖的假人打了一百杖。然后,陆玉把被“轻打”的填砖头的假人衣服解开,再掏出砖头,只见砖头已全部破碎,再把被“重打”的包草纸的假人衣服解开,草纸还算完整,并没破碎。杨知府见状,惊道:“真想不到世间还有这种杖法!你们都是奇人,我希望你们两个都跟我去当差,否则—哼!”
  原来,这杨知府也是个贪官,御史接到举报,说袁县令贪赃枉法,御史把这事告诉了杨知府,杨知府早就听说袁县令的县衙有龙三、陆玉和李元三个奇人,他就想趁这机会除掉袁县令,同时挖来这三人为他所用,这任意杖能给他带来滚滚财源。
  陆玉说:“大人垂爱,是小人的荣幸,恭敬不如从命,请给小人一天时间料理一些杂务,然后我们就跟大人走。”
  “这还差不多!”杨知府高兴地走了。
  看着杨知府的背影,陆玉迅速拨着心中的算盘,事情原本如他所料地发展,可现在已超出他的意料了,他必须另想对策。
  原来,六年前他十四岁时,他经商的父亲被竞争对手陷害身陷囹圄,县令袁梁和龙三受了贿赂,龙三用任意杖打死了他父母,他发誓报仇,设法接近龙三并学会任意杖,了解个中内幕后他搜集到袁县令贪赃枉法的证据并举报到了御史手上,如愿以偿除掉了袁县令。其实,当时就算杨知府不给他使眼色他也会暗中要了袁梁的命,可他没料到这杨知府也是个坏官并要利用他和李元,他可不想跟着杨知府为虎作伥,他必须在今夜除掉龙三,然后远走高飞。
  这晚,陆玉请龙三去喝酒,把龙三灌醉后扶着他来到一段僻静的河边,他把龙三捆了个结实后按进水里又拉起来,龙三酒醒,惊骇地看着陆玉,陆玉塞住他的嘴,对他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和接近他的目的,让龙三死个明白。随后麻袋一罩,一顿杖击,打得龙三筋断骨碎一命呜呼,然后把麻袋一脚踢进河里。
  陆玉挎起包袱正要潜入夜幕远走高飞,周围突然冲出一队官兵围住他,杨知府走来说:“本府早料到你们不想为我所用,果然如此,这么多人亲眼见你害死一命,如果你不跟我干,我随时都能法办你。”
  陆玉说:“我父母为贪官所害,我岂能再为虎作伥?我大仇已报死而无憾,你杀了我吧。”
  “有骨气,本府成全你,带李元!”杨知府一挥手,两士兵押着李元过来,杨知府把一根杖扔在李元面前说:“打死他!否则连你一起死!”
  陆玉看着李元说:“来吧兄弟,只求你下手利索点。”
  李元看看士兵明晃晃的刀说:“师傅,对不住了。”然后就是一顿猛烈的杖击,陆玉被打得口吐鲜血,当场死去,杨知府亲自检验,陆玉气息全无,已然毙命,他命士兵就近挖个坑,草草埋了,然后押着李元离开。
  后半夜,陆玉的坟头来了条黑影,黑影急匆匆地挖出陆玉的尸体背在身上遁入夜幕中。
  这个黑影正是逃出的李元。原来,杖击前,陆玉和李元已用眼神交流,陆玉只是昏迷,并没真死,精通人体骨骼的李元练就了缩骨功,他利用这功夫逃脱出来救走了陆玉。
  三个月后,在数百里之外的一个偏僻山村,痊愈的陆玉和李元喝着酒,酒至半酣,两人侧身而对,左手各执一利刀,随着一声“啊—”的大叫,两人同时向对方的右胳膊砍去,刀光闪过,两条胳膊落地,两人哈哈大笑……
  又过半年后,两人各拖着一条空袖喝酒道别。
  陆玉说:“从此,世上再无任意杖,干!”
  李元说:“从此,世上再无任意杖,干!”
  两人各奔东西,改名换姓,后半生皆以骨科郎中为生,半生平安,八十善终。
  (段明 图)
  选自《民间故事》20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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