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里藏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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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一晃江一苇和一帮子师兄弟武艺学成,该下山闯荡江湖了。江一苇忍不住满心兴奋,天天憧憬着日后扬名立万、笑傲群雄,方不负了多年来的闻鸡起舞。不过在下山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在师父和众师兄弟面前,尽情施展一下所学功夫,得师父首肯方能下山。这也是保证众徒弟不辱师门的必要程式。而这样的程式对江一苇来说自然是小菜一碟。
  接下来师兄弟们开始挨个演练,吐气开声、闪转腾挪,一时间偌大的演武厅内拳风飒飒、刀光剑影。师父端坐如山,不动声色地瞧着。师父人送外号“绵里藏针”,意即心思缜密、高深莫测,江湖地位极高。很快,大伙的去留也随之从师父微启的唇中尘埃落定,师父说“不错”“尚可”,意即可以下山了;若说“粗浅”“皮毛”,意即还得留下继续精进。
  这时轮到江一苇上场了,师父眼皮也不抬,低头细细地饮着茶,随着一声吼,江一苇施展开了十八般武艺。江一苇今年二十出头,生得龙精虎猛、玉树临风,加之平时勤学苦练,悟性过人,一向是众师兄弟中公认的头号人物,此番他尽情演练平生所学,果然声势不凡,英气逼人,众人见了暗暗叹服。
  江一苇此刻正练得兴起,忽的一个旱地拔葱,竟跳至半空中,众人正心驰目眩,忽听得师父大吼一声:“什么人?”
  众人一惊,忙瞧师父,只见师父目光炯炯地盯着窗外,几乎就在同时有人惨叫一声,竟是江一苇,先前他跃升至半空,本来要做一个漂亮的收势缓缓落下,可突然间力道全失,惨叫着直掼下来,“扑通”一声,只砸得地面尘土飞扬,然后抱着一只脚满地打滚,脸上黄豆大的汗珠直滚下来。
  众人吓得不知所措,早有两个人最先反应过来,一是小师妹,也就是师父的女儿,她先前一直躲在人群后,目光痴迷、脸色潮红地偷看江一苇练武,此刻第一个冲出来,拉着江一苇带着哭腔叫道:“师兄、师兄!”
  第二个反应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师父,随着一声吼“哪里走”,师父衣袂飘飘,箭似的直射出去,众人愣了一愣,随即分成两半,一半救护江一苇,另一半跟着师父追了出去。
  师父好快的身手,当众人气喘吁吁地追到崖边时,只见师父负手而立,任山风吹得长袍猎猎作响。见众人跑近,师父面色沉重地说道:“是我的平生大对头寻来了,此人最擅使飞针,天下无敌,先前他躲在演武厅窗外伺机下手,估摸着不是我对手,便对江一苇下了毒手,他的用意极为毒辣:江一苇是我平生最得意弟子,废了江一苇,也算是通过另一条途径胜了我。”
  众人咋舌不已,有弟子问道:“这位大对头现在人呢?”
  师父说:“已被我打落下山,十有八九活不成了,先不管他,走,回去救治江一苇要紧!”
  当众人距离演武厅还有老远时,就听到小师妹压抑不住的哭泣声,一听这哭声师父脸色一变,急步上前,只见江一苇依旧痛得浑身抽搐,俯身再一看,脚筋上赫然插着一根银光闪闪的钢针,深及入骨。众人知道厉害,都不敢贸然拔针。
  师父脸色铁青,手闪电般一拂,江一苇又是一声惨叫,钢针早被师父一拂之下取了出来。师父再骈指如飞,点了几个穴位,江一苇这才不叫了,可是师父脸色越发难看,声音低沉地说:“一苇,你已无法下山闯荡江湖了,你一条腿废了。”
  几天后,大部分师兄弟欢天喜地地下了山,开始闯荡向往已久的江湖,只有江一苇留在山上,好在有美丽温柔的小师妹不离不弃地陪伴着他。
  江一苇虽说从此后瘸了一条腿,但日子过得倒也平静而愉快。在师父的一手操办下,他幸福地娶了小师妹,从此男耕女织,夫唱妇随,日落月升携手共游,不是神仙胜似神仙。只是每当闲暇时分,想到曾经让他热血沸腾的江湖传说,江一苇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师父已是风烛残年,垂垂老矣,再一转瞬,已是弥留之际。
  听说师父不行了,遍布天下的徒弟们火速赶了回来。可是,江一苇惊讶地发现,回来的只是很少一部分,而那些曾经最出色的师兄弟一个也没回来,这是为什么?
  再一问,江一苇不禁心中大悲:那些最出色的师兄弟竟然全死了,或死于江湖争霸,或死于为国杀敌,个个死得轰轰烈烈、荡气回肠。
  师父眼见着已是气息奄奄,见众人回来,眼中不禁流露出欣慰之意。这时他忽然屏退众人,连女儿也不例外,单单只留下江一苇。江一苇见师父神色怪异万分郑重,知道有要事相告,心中忍不住忐忑起来。
  只见师父气若游丝地问道:“一苇,你可知道师父绰号叫‘绵里藏针’,是什么意思吗?”
  江一苇有点迷茫地说:“不就是因为您深谋远虑、心思缜密吗……”
  师父吃力地摇摇头,说:“这仅是原因之一,你且看……”
  师父突然一拂手,饶是师父已是生死最后关头,江一苇还是感受到一股劲风迎面袭来,再一看,整个人顿时僵住了!
  只见墙上一只苍蝇在拼命挣扎,却飞不动了,阳光一射,苍蝇身上闪闪发光—它被一根钢针牢牢钉住了!
  这根钢针跟那年钉在江一苇脚筋上的那根一模一样。
  江一苇浑身颤抖,失声叫道:“师父,这这这……”
  师父点点头,说:“不错,当年害得你一条腿废了的,根本不是什么子虚乌有的大对头,那是我虚构出来的一个人物,真正的凶手,是我!”
  江一苇的头上如同打了一个炸雷,震得他喉咙都哑了,嘶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
  刚才那一拂之力显然耗费了师父极大的体力,此刻他更见衰弱了,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喘息着说道:“只因你心性太高,我怕你一旦跨入江湖,就会像那些最出色的师兄弟一样,再也回不来了。须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何况小女一直偷偷喜欢你,唯有如此才能留住你。一苇,不要怪师父……”
  师父咽下最后一口气,走了。
  当所有人痛哭一场,终于止住悲伤的时候,江一苇还在哭,哭得肝肠寸断死去活来,直到咳出血来。众人包括小师妹只道他与师父既是师徒,又是翁婿,所以难免极度悲伤,哪知江一苇心中另有一层想法。
  江一苇心中有个声音不停地叫喊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又学得一身武艺,却不能一展抱负,即使苟活百年,即使儿孙满堂,又有什么意思?师父,您不该啊!”
  选自《三月三》2015.10
  (段明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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