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当清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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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知县到安宜县上任伊始,就给自己立下一个铁规:当一个清官。管他官场腐败欲望横流,自己只坚守圣人遗训,决不同流合污。
  时光流逝,柳知县除了公务便是吟诗作赋寄情山水,从不与那些乡绅富豪交往,夫人操持家务之余只做些女红,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尽管生活异常清贫,倒也不失其乐。
  可是慢慢的,柳知县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家中吃穿用度一天一天的奢华起来,原本餐桌上粗茶淡饭不见荤腥,而现在隔三岔五的烧只鸡炖只鸭。尤其是夫人,不知不觉间粗布衣衫变成了绫罗绸缎,甚至头上手上都有了金银珠翠。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一个不好的预感突然使得柳知县不寒而栗。
  柳知县当即叫过夫人,板着脸说道:“夫人,近段时间我发现你使起银子来像流水一般,你瞧你头上手上,全是金啊玉的。告诉我,这些是哪来的,是不是你背着我受贿了?夫人,我知道你跟着我受苦了,可要是做了坏我清名的事,莫怪我翻脸……”
  瞧他如临大敌的样子,夫人“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说:“老爷,我从来连个大门边也不出,又怎么个受贿法?再说,如果收了人家银两,那就得给人家办事。请问老爷,我可向你吹过枕头风没有?”

  柳知县一听更加糊涂了,问道:“那这些银两又是哪来的?”
  夫人一脸神秘地说:“老爷,如果我也像你一样做个书呆子,就靠那点官俸,怕只怕一家人早就饿死了。告诉你,咱家之所以生活丰足了,是因为我的刺绣卖了个好价钱,你猜猜一幅绣品卖多少银子?不多不少,整整五两!”
  柳知县吓得差点儿蹦起来:“你说什么?一幅绣品值五两银子?不可能,除非绣品是用金丝银线绣的。”
  夫人得意极了,说:“既非金丝,也非銀线,原因只有一个,整座安宜城内竟没有一个会刺绣的人。所以啊,有次我让咱小丫鬟拿些绣品出去卖时,可把那些大闺女小媳妇喜坏了,个个立即争抢着买,这就叫物以稀为贵,你这个书呆子只晓得读圣贤之书,哪懂得这个。”
  望着夫人又喜滋滋地埋头刺绣去了,柳知县有点放心了,可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无论怎么说,一幅并不算出奇的刺绣卖五两银子,真的太不可思议了。
  又出神想了一会儿,柳知县有主意了:上街暗访一回。
  柳知县当即换上青衣小帽,也不带任何随从,径自出了角门来到街上。老半天下来直走得腰酸腿痛,但心里却越来越欣喜:夫人没有骗自个儿,整座安宜城就没有一家门店卖绣品的,夫人的手艺果然是冷门。
  柳知县想通了这层,终于完全放下心,也就安心享用起夫人买回来的上好茶叶、美味佳肴来。正吃喝得红光满面,下人来报说有人求见。
  来者不是别人,是全安宜城赫赫有名的富豪洪大员外,据说安宜城里有一半的门面店铺是他家的。更有甚者,他的两个儿子全在京城做大官,所以说,洪大员外不折不扣是位随便跺跺脚,全城也得晃三晃的重量级人物。
  说起来柳知县还曾跟他过过招。那时柳知县刚上任,这洪大员外便递名帖求见,要给柳知县接风洗尘,说已在全城最有名的天元大酒楼订下天价宴席三桌,本地名流悉数到场,万请柳知县赏脸,结果竟被柳知县一口回绝。不用说这仇是记下了。
  现在洪大员外求见所为何事?他又想耍什么鬼花样?
  谁知见面后洪大员外一脸的公事公办,说是请柳知县捐款助学来了。原来洪大员外最近联合本地名流兴办义学,柳知县身为一县父母官,理当慷慨解囊,起个带头作用才是,至于银两,多少不论。
  柳知县听了暗暗吃惊,想不到脑满肠肥、俗不可耐的洪大员外竟有如此热心,一时好感顿生,当即激昂地说道:“兴办义学是件功德无量的好事,本官当然得聊表心意,至于捐多少银两嘛,请稍待片刻。”
  柳知县之所以说稍待片刻,是因为他实在不知道家中能拿出多少银子。
  在后衙内,柳知县把这事跟夫人一说,一向深明大义的夫人立即表态:“老爷做得对,这样的事咱不带头谁带头?可是家中只有二百两银子,够不够?”
  柳知县一听吃惊得倒抽一口凉气,家中竟有这么多银子?要是凭自个儿的薪俸,即使一家人不吃不喝也得攒个好几年。夫人真是功莫大焉。
  柳知县当即捧出二百两银子,那洪大员外千恩万谢地收了,又恭恭敬敬地登记造册,然后笑道:“大人第一个捐过了,该轮到小的捐了。本来我们是不该僭越大人您的,但因事关义学,不求功德但求行善,所以恕小人斗胆了。”说着提笔写下他自个儿的名字,再填上捐款数额,一千两,然后告辞离去。整个过程洪大员外并不说半句亲热讨好的话,这使得柳知县暗暗纳闷,同时对他的好感又增加了一分,这洪大员外并不像外人所说的那样是个巧取豪夺无恶不作的土豪劣绅嘛,相反十分大度有礼。
  不久义学落成,柳知县亲自去看了,只见学校几进几出气魄非凡,贫寒学子书声琅琅衣食无忧,这个洪大员外办事果然不错。柳知县心里这么一想,好感又增加了三分。
  过了两天又有人登门求见。还是洪大员外,说是请柳知县赏脸赴宴,只是家宴而已,绝无一个外人,也无其他目的,只想拜识父母官。柳知县这回没有拒绝,沉吟片刻后便同意了。说实话,事情发展到此种地步,再拒绝就不通人情了。
  在洪大员外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借着酒性洪大员外开腔了:“柳大人,本县是个锅底洼,十年九涝,百姓民不聊生,听说朝廷此番下定决心修筑一条固若金汤的防洪堤,以图一劳永逸,为此即将拨下大笔款项。不知柳大人可不可以把这项工程给在下做?有一点敬请放心,这里面的好处一定少不了大人的……”
  柳知县听了把脸一沉,心中连声叫道:来了来了,这厮的真面目终于露出来了!口中说道:“洪员外,事体重大,我哪能如此草率答应了你。哎哟,酒多了,头有点昏,告辞告辞!”
  洪大员外站起来,热情地说道:“大人过虑了,我只是说说而已,答应不答应任由大人做主,我毫无怨言。这样好了,今天桃李争艳春光正好,请大人游游园子可好?”柳知县也不忍拂袖就走,便随了他赏园。偌大的园内果然桃红柳绿香味扑鼻,正走着,曲径通幽处忽见一所大大的屋子,柳知县正要绕了走,洪大员外说:“这屋内的东西大人是一定要看看的,相信大人会倍感兴趣。”
  柳知县听了心中奇怪,便信步上前走进屋中,只一眼便惊呆了。
  身后洪大员外静静地说道:“这些东西很眼熟是不是?不错,它们正是大人夫人的好手艺。”原来这屋中堆砌的满满当当的东西,竟全是绣品!
  耳旁洪大员外的声音分外犀利、刺耳:“不瞒大人说,我一直关心大人的生活起居,我見夫人的丫鬟时不时上街卖绣品,便知夫人缺银子使,即令手下高价买下,有多少买多少,同时令人威吓别的刺绣者,令她们不得出卖绣品,这样一来大人就会以为夫人手艺是个冷门,从而不会起疑心。”
  柳知县一时间魂魄出窍,口中喃喃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这不是变相行贿吗?”
  洪大员外无声一笑,说:“行贿说不上,只是想结交大人而已。现在全城百姓都赞大人是个清官,更盛赞大人捐款兴办义学之举,可要是让人知道夫人的绣品全是在下高价买的,大人捐助义学的银两又是洪某人变相资助的,不知百姓会不会有毁灭感?大人是不是承受得了这样的打击?柳大人,请原谅我的一片苦心,我真的没有恶意。”
  当柳知县失魂落魄地回转衙门时,一眼看到夫人正精神百倍地绣着东西,可怜夫人直到现在还以为她的手艺独一无二,柳知县不禁长叹一声。
  时光飞快,柳知县越来越发现他已爱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原先习以为常的粗茶淡饭再也吃不惯,而这时对洪大员外的馈赠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半推半就了。就在这时,朝廷的款项拨了下来,柳知县力排众议,把修建大堤的任务交给了洪大员外,反正给谁也是给。而这时夫人告诉柳知县一件喜事:市面上她的绣品更抢手了,价格也飙到了十两银子一件。
  好日子正过得令人眩晕,突然间灾祸从天而降:一场猛烈暴雨过后,那看似坚固的堤坝长龙轰然倒塌,百姓溺死无数,良田房屋尽淹,一时间朝野震惊。
  知县听到这一消息后,第一反应是如同晴天炸响一个惊雷。
  呆坐半晌后,柳知县来到后院,此时夫人还在辛苦刺绣。柳知县亲手倒上一杯酒,又转转手指上佩戴的宝石戒指,那是洪大员外送的,笑着说:“夫人,自你嫁给我后受苦了。来,我敬你一杯!”
  说完,转身又打马来到洪大员外家,说:“洪员外,你想必已知道堤坝倒塌一事了吧?听说钦差大人已在路上,只怕大事不妙啊。”
  一向满脸小心翼翼的洪大员外此刻却一脸冰冷,说:“这事与我有何相干?不瞒你说,我那在朝中做官的儿子早就摆平了这件事,不过朝廷肯定是要找一个替罪羊的,想必……哈哈。”
  柳知县点点头,也不多言,伸手抓过桌上的酒壶,靠近鼻子嗅了嗅,又用手遮掩住了壶口再次嗅了嗅,说道:“好酒,洪员外的酒当然是好酒了。”然后倒了两杯,先一饮而尽,再端上第二杯给洪大员外,说:“洪员外,俗话说礼尚往来,你曾请我喝过酒,我一直没回请你,今天就算借花献佛,回请你一杯好不好?不然的话,只怕以后没机会了。”
  洪大员外冷冷地看着柳知县,却不接酒杯。柳知县神色不变一脸坦然,洪大员外说声:“行,我喝你的酒,希望你不要怪我。”然后接过来,一仰脖子,干了。
  柳知县摇摇头,说:“我哪能怪你,一切都只能怪我咎由自取……洪员外,在我来你这之前,我请我夫人也喝了酒,然后眼睁睁看着她倒在我面前,她被我亲手毒死了。现在你我也同样喝了毒酒,在我遮掩着闻酒味的时候,我把宝石戒中藏的毒药弹入了酒壶。你猜对了,这宝石戒是中空的,我事先令人掏的。你不要指望解药了,这毒药是鹤顶红,无药可救。洪员外,我好悔啊,实际上我一开始真的想做个清官,可是,做个清官好难啊,不知怎的就一步步滑入了泥潭,现在我好怀念以前清贫而不失快乐的日子……”
  惨叫声中,洪大员外七窍流血倒在地上,然后柳知县也含笑倒了下去。
  选自《民间文学》2017.2
  (段明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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