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错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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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深夜突兀的电话铃把他从梦中惊醒,他迷迷糊糊打开灯拿起电话:“喂?”

  电话那端说:“爸!”一个男孩子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看看床上熟睡的儿子,连忙否认:“我不是你爸,你打错了。”

  “不,你是我爸!爸,求你别挂电话,我现在在长沙的湘江边。爸,我今天喝酒了,同学过生日我喝多了,他们都回宿舍了,只剩下我自己,爸,我想和你聊聊……”

  男人也是在长沙上的大学,湘江就在他们学校旁边,他也经常和同学们去散步吹晚风,嬉笑打闹喝啤酒,他拿着电话想起许多美好往事。湘江水清波潋滟,却像他的青春一去不复返了。那时他是大学足球队的队长,英姿勃发,十几年时间似乎只是一瞬间,他已经是一个13岁男孩的父亲,而且离了婚。日子过得很落魄。

  只是因为湘江,他才没有放下电话,但是他神经衰弱刚刚入眠的睡意不想披破坏,他希望尽快结束电话,他再一次否定:“你打错了,我不是你爸。”

  那个男孩有了哭腔:“爸,你是我爸,我没有打错。爸,你就这么狠心,我开学两个月了,你一次电话都没给我打,我天天盼你的电话,爸,你抛弃了我妈妈我不恨你,因为你是我爸爸,我想有个爸爸……”

  他的手有些颤抖,从似梦非醒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于是说:“我是你爸,孩子,爸错了……”

  其实,他这场婚姻的破裂是老婆离开了他,女人觉得当初瞎了眼,单位里同等学历的人都混了个一官半职,而这个男人毫无起色。

  那边的男孩突然大哭起来:“爸呀,我等你这句话等了七年了,你终于说了……”

  

  二

  

  “我错了,爸错了,错了……”男人嘟囔着。他知道这个男孩的爸错了,却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男孩一边哭一边说,断断续续、语无伦次的。可能是喝多了一些,不然他是没有勇气对他爸说这些的:“爸,自从你有了钱,你就不学好了,你往家带过好几个女人,你把我妈赶出家门,我妈是多么好的女人啊,勤劳善良,你嫌我妈老了,她老了是因为她为这个家操心操老的,你却背叛了她,爸,你和我妈离了婚之后,你又结了三次婚,第一个女人还不错,对我奶奶也挺好,可你又离了,然后一个不如一个……爸,你跟现在的这个女人好好过吧,她不理睬我奶奶就算了,让我奶奶去我姑姑家住两年,等我大学毕业了,我接回我奶奶……”

  男人的眼湿了,他在心里骂那个混账父亲。他答应着:“好,我和她好好过……”

  “爸,別再嫖了,你会沾上电线杆上贴的那些病的,爸,我不希望你将来给我生一个艾滋病的小妹妹……”

  男孩的话像一记耳光,使他的脸发烧,他在离婚之后也因生理难耐嫖过几次娼,后来又和一个女人不明不白地过了半年。

  他说:“爸答应你,重新做人!”

  

  三

  

  男人此刻已经完全清醒了,离婚七年后第一次清醒了。在这个陌生的男孩面前,他觉得有必要反省一下自己,或者替那个男孩的父亲忏悔,能为别人设想的人,永不寂寞。怎么会堕落到如此地步?孩子6岁时就离了婚,一个男人独自带孩子的艰辛与尴尬,有谁知晓,大学同学们个个春风得意,却唯有他还是一个小科员。其实他真的是从心里不在意那些浮名微利,其实如果现在老婆和他复婚,两人的存款也能够买一套好点的房子,可是有些女人只爱她自己。好在儿子聪明懂事,他尽量做一个好父亲,辅导儿子的成长和功课,不愿意儿子受到单亲家庭的阴影,可这怎么能避免呢?他的妈妈有半年多没来了,一个女同事无意给了儿子一个拥抱,儿子就激动得好几天不知所措。担心儿子孤单孤僻,他让侄女来家里住,两个孩子打打闹闹,多少好些。

  电话那端又说:“爸,我毕业后不回新区了,我的女朋友吹了,回去也没有意义了,她和我分手的理由是说离婚家庭的孩子心智不健全,她说我太敏感、太复杂、太忧伤,她的父母希望她找一个正常家庭的孩子,阳光般的孩子,爸,我怎么能阳光呢!”

  他心一惊,新区?就是这里啊,这个男孩是本地的人,怪不得口音有些熟呢,这时,他突然想起这个男孩是谁了,是他侄女曾经的男朋友,因为他这个当叔叔的竭力反对,侄女与他断绝了恋爱关系,理由正是男孩所说。因为侄女在他家住,这个男孩才有他家的电话号码。

  父亲和女友,男孩生命中两个最重要的电话号码,被他的爱和痛苦弄混了,但却没有打错,真的没有打错。

  他不记得是怎么挂电话的,他怔怔地站在屋子中央许久,昏黄的台灯照着房间的凌乱,他的心却异常清晰起来。

  “谢谢。”他长吁一口气,对陌生的男孩说。

  选自《羊城晚报》2006.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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