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
清朝嘉庆年间，庞宝由四川总督提升为中堂（相当于宰相）。他回到京城当天晚上，在深宅大院的卧室里，兴致勃勃地和宠妾喝过酒，有些醉意，正准备睡觉，突然，一个侠客挑帘闯进屋内，屈一膝抱拳道：“中堂大人，您好？”庞中堂骤然一惊，问：“你是谁，深夜来这里想干什么？”侠客说：“小人由成都一路护送中堂到京，今晚没人，特来叩见。如果不相信，请您回忆一下，您从成都起程，途经蜀道住在广元驿馆的那天夜晚，你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与小妾调情，拉过她的一只胳膊当枕头侧身躺着，担心小妾手腕的金镯搁在脑后不安全，就让她脱掉手镯放在枕旁睡了。第二天早晨醒来，发现手镯不见了，由于匆忙赶路，没有来得及寻找。是不是有这回事？而这手镯就由小人代您收藏了，它便是我一路随行的证据！”侠客说着，就从袖筒里拿出一只金手镯，扔在桌面上，砸得酒杯叮当作响。
庞中堂吓出一身冷汗，打了个激灵问道：“壮士，你到底想要什么？”侠客说：“求您赏赐我返回四川的路费。”“要多少？”“十万八千不为多，三千五千不嫌少。小人乞求赏赐，怎敢有奢望，就看中堂大人肯给多少了。”庞中堂试探道：“给你5000两银子，怎么样？”侠客爽快地应允说：“谢谢！”庞中堂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说：“可是，现在我家里没有这么多银子，该怎么办呢？”侠客道：“这不难，你这间屋子的暗室中，放着你由四川带回亲手封存的箱子，里面储存的金银很多，区区小数又何足挂齿？”
庞中堂迫不得已，只得打开箱子如数把银子交给侠客。侠客清点完毕，从腰间解下黄包袱包了银子，背起朴刀，拱手致谢准备离去时，看见茶几上有个白玉鼻烟壶，莹亮夺目十分精巧，就停步说：“这壶很好，不知里面装的烟味道怎样？”庞中堂瞪了一眼侠客：“难道你也有此雅趣？”侠客耸了耸鼻孔：“是的，小人不肖，也沾染了这种坏习惯。”随之拿起玉壶倒出烟草嗅了嗅，点头说：“的确好，但还不够芳香。小人想把你这烟壶暂借三日，等归还时，给你换些我所珍藏的烟草，请中堂大人品尝，以答谢您丰厚的赏赐，如何？”庞中堂摆了摆手：“你要拿走玉壶便拿走吧，何必托言说借？”侠客笑道：“银子我就谢领了，烟壶我一定归还，不敢欺骗中堂大人。”随手就把白玉烟壶装入袖筒，掀起门帘走了。
庞中堂忽然想起什么远远地呼唤道：“你回来！我还有一句话忘了问你。”侠客转身回头说：“中堂大人是想问小人的姓名吗？小人姓李，没有名字，因为小人喜欢穿短靴，平时同伙就戏称我为‘靴子李’。中堂大人您如果明天报告步军统领和五城御史捉拿我时，千万不要忘了！”接着便纵身越过屋檐，如鸟惊飞而去。庭院前的枯树叶，飒飒飘落似雨，过了很长时间才寂静下来。
天刚麻麻亮，庞中堂就召来步军统领和五城御史，详细说了昨夜闯入内宅那个侠客的年龄、口音、装束及相貌特征，命令立即缉拿，并威胁说：“限三日内必须抓获，当有重赏，否则，就以失职问罪！”官吏们见庞中堂发怒，都吓得直打哆嗦，惟有听命，赶紧派兵役四处搜查，像钉耙梳整田地似的把全城各个角落耙了一遍，直到天黑，也没见“靴子李”的踪影。
又过了两天，有个差役忽然在正阳门外一家酒铺里，发现了一个40多岁的人，脸颊清瘦，身着窄袖短衣，脚穿黑色靴子，在火炉旁独自饮酒，顷刻之间，一壶酒就下了肚，又连呼店主速来添酒。差役仔细观察了一阵儿，确认那人正是“靴子李”。想上前擒拿，又怕敌不过，就急忙跑回去告诉了其他差役，打算共同去捕捉。有个负责街坊治安的里胥很狡猾，得知后立即阻止众捕役说：“靴子李武艺高强，不可力取。让我一个人先去，和他套近乎，动之以情，或可奏效。你们不妨暗中跟随我，在远处观察动静，然后再伺机行事。”捕役们应声说：“好！”
于是，里胥就骑了一匹快马直奔酒铺，到酒铺前即下马进门向靴子李长揖致礼道：“李大哥，好久不见，你这番是从哪里来的？”靴子李老熟人似的笑着拍了拍里胥肥胖的后背：“你来了，很好，我在这里已等候你很长时间了。”提起酒壶给里胥斟了一杯酒，戏言说：“你的本意大概不是要问我从哪里来，而是想拉我和你一块去吧。”里胥尴尬地接言道：“不敢。庞中堂要搜捕你的命令，想必大哥早已听到了，如果你能体谅我们这些下人的苦衷，让我们能了却这桩公差，自当感激不尽。否则，我只有跟随大哥一块逃跑了。”靴子李安慰里胥说：“那就不必了。我如果想连累你们，早已离开京城了，何必在这里久等呢？”说罢，即爽朗地大笑起来，随之给里胥和自己各斟满一杯酒，碰杯一饮而尽，二人手挽手走出酒铺。
靴子李在里胥和捕役的簇拥下进入内城，径赴刑部。走到大堂前，靴子李对左右人等说：“这里是执法的地方，应该给我戴上刑具才对。”他戴上脚镣和手铐，铿锵入堂候审。刑部尚书升堂厉声喝问：“你就是靴子李吗？”靴子李回答：“是的。”“前天夜里，你抢劫了庞中堂5000两银子，是不是？”“5000两银子的数目的确不差，但是，这是庞中堂赏赐给小人的，不是抢劫。”刑部尚书问：“白玉烟壶也是赏赐给你的吗？”靴子李说：“这玉壶既不是赏赐的，也不是抢劫的。而是征得庞中堂同意暂借来观赏的，我事先就承诺将在今夜送还给他。你可以去问庞中堂，看是不是这样？”刑部尚书勃然大怒道：“你这是狡辩，等我请示中堂大人以后，再严加惩办你！”于是就宣布退堂，命令差役把靴子李拖下去关进大牢。
靴子李戴着沉重的脚镣手铐，走到牢狱跟前，对押解的差役说想休息片刻，就从靴筒里取出一杆斑竹烟管，坐在廊沿上悠闲地吸起烟来，边吸边环视四周说：“这里是刑部威严的牢狱，为什么如此颓败不堪？想必是朝廷历年拨付的修缮费用，都被大小官吏层层剥皮贪污去营造私宅了。今天，我捐助二百两银子，烦请你们把这牢狱的围墙稍加修补。”靴子李说完，跺脚一呼，铁索就断为碎节，脚镣手铐像蝉蜕壳似的脱落在地。随之靴子李纵身跃上屋瓦，三转四转，已不知去向。众差役都惊悸得瞠目结舌，懊悔不已。
庞中堂听到靴子李被捕获后又逃走的消息，十分震惊，知道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来报复的。因而当天晚上，庞中堂害怕得不敢睡觉。在宅院里到处点燃巨大的蜡烛，照得如同白昼。并命令仆从手持兵器分三层在屋子周围严密把守。一直等到半夜，也没有什么动静，庞中堂高兴地认为靴子李不会来了。哪知道鸡叫头遍时，靴子李突然从空中轻捷地飞落下来，守卫宅院的仆从们瞪目相视，身子像被捆绑了一样，都吓得不敢动，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靴子李大摇大摆地走进内室，从衣袋里取出白玉鼻烟壶放在茶几上，从容地对庞中堂说：“小人早就承诺，今夜一定来把玉壶归还你。你这几天又何必去兴师动众呢？现在，请中堂大人尝尝这壶里新装的烟草怎样，也许这种烟的气味不如你原先的好，却表示我是讲信用的。小人最近将要远行回四川去了，临别之前尚有一言相赠：中堂大人你大概也清楚，你在四川做总督期间，辖区内纲纪紊乱，吏治败坏，争名于朝，争利于市，贿赂成风，市民怨声载道，对官府恨之入骨。前几天，我借你5000两银子，本想以你的名义去赈济穷苦的百姓，弥补你以往的过错。谁知你见利忘义，连那点银子也舍不得。做官昏聩到这种程度，大概谁也赶不上你。小人想，中堂大人你既然上不畏国法，下不听劝告，所幸天下还有像我靴子李这样的侠客，能够在旦夕之间致你死命，使你有所畏惧而不敢肆行无忌。中堂大人日后如果能略知悔改，努力做个好官，或许还能得以善终。不然，我靴子李随时都会来过问的！希望中堂大人自省、自爱、自警、自重，靴子李就此告别远行了！”言毕，即飞身而去。
选自《中外故事》2002年第8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