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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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初的坡蓝卡已经开始雪迹斑斑,兔子的爪迹随处可见。

  公公打来电话问我想不想去打猎,我想起他那一支支十分酷的猎枪,当然连连说好。我们夫妇俩当即收拾行装上了路。路面很滑,萨米小心翼翼地开着车,两个小时后才到达西莫拉。

  第二天天蒙蒙亮,萨米就把我打了起来。公公塞潘5点钟便出去察看猎情,这时回来说:“再等等吧,昨夜的雪都结了冰,看阿尔尼肯不肯牵狗去。今天兔儿挺多,没有狗不行。”我不解地望向萨米,他会意道:“路面打滑,狗容易摔断腿,那狗可是阿尔尼的命根子。”

  一直等到9点多,高大魁梧、一身猎装打扮的阿尔尼大叔才牵着他的大狗来了。狗的毛是黑的,毛色纯正而厚实,狗脑袋比我的脑袋还大,棕眼骨碌碌地上下打量我,一副虎头虎脑的灵性劲儿,非常可爱。我的精神头来了,厚衣服一件接一件往身上招呼,末了再套上那层特大的“虎皮”。婆婆艾拉还嫌我穿得不够厚,愣是又把我裹了一层——我边嚷嚷着:“NONO”她边说:“NONO芬语YES的意思”大家看着这语言不通的婆媳俩扭作一堆都笑了起来。

  打猎的“队伍”终于出发了。每个人都身着迷彩服,硕大的子弹一溜儿满满地斜挂裤腰处,肩背上稳稳当当地挂着大筒猎枪25mm口径的Shotgun。塞潘更是上上下下装备齐全,从头上蓝色贝蕾帽、腰间装满热咖啡的军用壶,到裤腿处各种用途的军刀。

  看来昨夜下的雪可真是不小,有些杉树的嫩枝都被压弯了,整个世界又成了白色。小溪已断流,湖面也结成如暮霭的一层薄冰,只有地下河外露的那一截还哗哗流淌着,水很清。空气里有种松木的香气,伴着冷空气吸溜吸溜地钻进鼻孔里,很清爽很舒服,似乎清新的空气马上跑到了脑子里,脑醒了。

  一路上寂静无声地往林子进发,林间地表覆盖着茂密没膝的蒿草,此刻又被雪压得乱七八糟,无路可寻,异常难行直到行约30分钟后进到林子深处,塞潘才示意我们按原计划三面打埋伏去,那狗一路兴奋无比,此刻终于利箭般冲了出去,塞潘径直随狗去了,阿尔尼则往东而去,我们顺原路往前走。越走林越密,一路走个不停,我满身是汗刚想停下来,萨米的手机响了,是塞潘,他让我们走到林边的路上去。

  “发现兔子了吗为什么不在这儿等它过来”我大惑不解。

  “塞潘和狗正把兔子往西边赶,兔子很笨,一般只会顺着圆圈跑,我们正好迎到路上拦截它,路上空旷,便于射杀。”

  “它跑得快吗万一我们错过了怎么办”

  “那阿尔尼一定赶得上,我想他已在东边的点上了。”

  “你们真算得那么准吗怎么能算出兔子跑圆圈而又非经过那儿不可”

  “凭经验。你知道,因为兔子的眼睛长在两边,所以它逃跑总沿着圆形轨迹;想判断它会经过哪儿,只要看它的爪印和它每蹦蹦出的距离就行了。一般小兔子会跑小圆圈,大兔子跑大圆圈,狡猾点儿的兔子会跑成8字型,那就比较难一些了。”

  “不是说狡兔三窟吗为什么它们不跑回窟里藏起来”

  “芬兰的兔子是没窟的。”萨米笑道。他可能想起我常说芬兰人古板、不灵活吧,由此联想到物如其人。

  “那它们住哪儿”

  “藏在灌木丛里或草堆里。”

  “那不冻死了而且它们吃什么呀”我干脆打破沙锅问到底。

  “春夏秋三季吃草和地表植物的嫩芽,冬天它们爱吃白杨树的嫩枝,甚至一些嫩的树皮。兔子冬天时毛是很长很密的,冻不着它们”

  “啊——这么说,猎兔是件很容易的事嘛”

  “只要有好狗。因为兔子跑的速度和撵它的狗的速度成正比,而且像以前我们家那条叫Pepy的狗,13岁,非常聪明的一条狗,它会根据嗅觉判断猎人在哪个方位,把兔子直往那儿撵,如果兔子带伤逃跑,Pepy也总能找到它们。带上它,我们一次能猎到两三只兔。嘿,告诉你,有一次我们三条猎狗猎了12只兔”

  “吹牛怎么可能”

  “真的。不过那情形有点特殊,当时是在我表弟的牧场上,那是个三面环水的小绿洲,守住了一面,兔子就无处可逃啦瓮中抓兔当然容易了。”

  正说着,我们已看到林边上的小径。“就是这儿”萨米压低声音,示意我噤声,自己跑到路边一棵树底下蹲下来。我累得一屁股坐在一个布满苔藓的小丘上,还好,周围密密的松树挡了不少积雪。萨米跟我做了个“不要”的手势,我没理他,太累了。他只好跑了过来,把迷彩背包脱下来一撑,——咦居然成了张凳子我大喜过望,毫不客气地坐上去,萨米从包里掏出热咖啡紧喝两口递给我,又跑回去埋伏好。

  忽然听到远处传来狗吠声,萨米马上把枪顶到肩窝上,死盯着路面。我屏住呼吸,树林里一片静谧,只有风过处,树上积雪簌簌飘落的声音,我听得到自己的心脏怦怦地跳。过了很久,又听到几声狗叫,似乎已经在西边了,又等了一会儿,不再有任何声音。这时阿尔尼从右边过来了,他跟萨米嘀嘀咕咕了几句,于是两人一起穿过小路。萨米回身冲我偏了偏头,我赶紧把凳子折成包跟过去。

  小路对面是一片密不透底的蒿草地,伴有低矮的松树、细细瘦瘦的桦树。蒿草地踩上去极软,叫人担心会突然整个儿陷进去。萨米和阿尔尼端着枪一左一右、一前一后搜寻着,我自己跑到最西边的灌木边,去抠那松枝的小球球,又揪了一截松枝插到帽檐上,松香好闻极了,刚要闭上眼享受一下这沁人心脾的味道,就这一会儿,右眼梢“腾”地掠过一团白影“在这儿”我大叫一声,萨米闻声赶来,阿尔尼包抄到路面上,然而那美丽的白影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回到刚才的灌木丛,旁边有很多长得包卷起来的蒿草,估计那白兔刚才就藏身于此,我的响动把它惊跑了

  我失悔不已,这时所有玩心都消失了,一旦见过那惊鸿一瞥的美丽影子,你便永远无法忘记

  我跃到路面和萨米会合。“我也看见它了你叫时,我正看见它从路面上跃起,好大的一只蹦得老高老远今天我们碰上了个狡猾的老兔子,它很有经验再找找看”萨米两眼放光。可是我已经预感到我们不可能再看到它了,心里真是怅然若失但同时心里矛盾地不愿它死,想想又高兴了起来。

  正沿小路往前走着,忽然听到哧溜哧溜和窸窸窣窣的声音,萨米伸出指头示意我看右边的松树——哈一只小松鼠我惊喜极了,凑近看,它好像不怎么怕我,来来回回在树梢和树枝上穿梭,好一副忙活样我看得呆了后来它可能被我看得不耐烦,“嗖”一下从树上直溜下来拖着又大又蓬的尾巴,一蹦一跳地消失在松林里抽回自己抻酸了的脖子,我才明白,原来那些动画故事还是源于生活的。只是生存于钢筋水泥中的人们不可能与这些可爱的小动物们共享自然罢了。

  眼前是巍峨如群山的森林,天上,彤云在走,森林是苍绿色的,雪覆盖在树梢上,被云染成紫红色,像一片片火烧云汹涌而来我被海市蜃楼般的美景包围着,想起万里以外跻身都市的朋友们,此刻正是他们被电脑、电话、传真淹没的钟点。

  我正兀自飘开去,萨米的手机又响了。

  “快快我得快跑,你跟在我后面”萨米重新把枪抄在手里,像狸猫一样轻捷越过路面,跃回林里。我不敢迟疑,快步跟上,可无论我跑得多快都赶不上他,距离越拉越远,森林里枝桠横亘,磕磕碰碰的根本跑不快,我眼看他在视线里消失了,心中大急:这要是迷路了我肯定就葬身于此了被此种想法顶着脊梁,我一秒都不敢停,跑得实在快不行了,突然听到萨米在打口哨,硬撑着一步三跌撞循声而去——眼前出现了一条公路萨米正端枪跪伏路旁。

  脚刚踩上路岸的草,“嘘——”萨米让我噤声趴倒。就在这时,一只小白兔从斜对面跑过来,到路面时它突然不动了,也许它已意识到猎人的枪就顶在脑瓜子上,在劫难逃。也许它太害怕,总之它就那样一动不动蹲在那儿,萨米仍举着枪,也是动也不动。万籁俱寂,我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来了。

  “砰”枪声突然撕破长空。我看见白的一团躺倒在路上,我走了过去,鲜红的血不断滴落在白雪般的绒毛上,子弹穿颈而过,身上体温犹存……

  萨米从裤腿拔出军用匕首,把它拎到路边迅速开膛破肚,长长的洁白的绒毛染着紫红的血,一片片飘开在林子里,萨米把它的内脏挂在树上等着鸟儿来吃。我不忍再看,转过身去。塞潘带着狗过来了,他笑嘻嘻地帮我摘落帽檐上的松枝,嘀咕道:“这萨米是怎么照顾老婆的”那狗还东嗅西嗅个没完,塞潘说其实这只小兔子正好在我们围猎的圈子里,被狗吓得无处藏身而成了牺牲品,那只被围的老兔子可能钻到这路边的木屋底下了,狗太大,钻不进去,只好围着屋子狂打转。

  我哀叹这只意外死亡的兔子,去取了它的一绺绒毛,掖在羽绒服的内兜里。

  这时纷纷扬扬下起雪来,雪花又大又厚,迅速掩盖了染红的兔毛,又和其它白色的兔毛重合起来,路面上的血迹也像油浸纸一样顷刻被覆盖了……

  选自《世界博览》2001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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