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龙山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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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成淳年问,双龙山下的双龙县来了个走街串巷的铃医。铃医姓葛,医术极为高明,只需一摸、一针、一丸,便让不少身染重病的患者逃离了鬼门关。特别是县里首屈一指的大户钱掌柜,早就病得奄奄一息,寿衣都已准备妥当,葛铃医搭手号脉,接着银针轻捻,半个时辰后人就有了精神。又调理月余,捡回一条命的钱掌柜当即设宴款待,还给葛铃医买间房做歇脚之处。谁知,好景不长,这天钱掌柜又大口吐血,昏死过去!

  这次不是病的,是气的。双龙山上盘踞着一伙凶狠残暴的土匪,匪首“混江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每隔一段日子,他便带队下山烧杀抢掠。为非作歹。双龙县的周县令曾几次组织围剿,都因地形不熟被打得落花流水。官斗不过匪,太丢脸,周县令咽不下这口恶气,于是召集县内大户筹措饷银,准备将混江龙斩草除根。说是筹措,其实是强索硬取:“钱掌柜,为保一方平安,官兵流血拼命,你怎么着也得意思意思吧?本官一向爱民如子,绝不难为你,你就捐银三千两吧。”

  三千两?这哪是要钱,是要命!钱掌柜只觉血气上涌,随即昏倒在地。家人见状,顿时连哭带嚎慌了手脚。好在家丁尤五机灵,撒丫子就往六十里外的落霞镇跑。

  半月前,葛铃医去了落霞镇,至今未归。次日中午,得知钱掌柜再次犯病,葛铃医连叫不妙,带着尤五风风火火地往回赶,走到天色将晚,忽听路旁的灌木丛里隐约传出一阵细碎声响。尤五捡块石头慢慢靠近,瞪大眼睛只看了一眼,便咬牙切齿地骂出声:“畜生,我砸死你。”

  “尤五,住手!”葛铃医快步跟进,一把夺下石头,很快,一个满身血污、眉横刀疤的中年男子映入眼底。

  “他就是双龙山的贼人混江龙,是他杀了我的父母;烧了我家的房子,你让我杀了他!”尤五恨得两眼冒火。葛铃医稍一寻思,探手号了下男子的脉,随即一针下去。血涌立止。

  “小兄弟,自我行医那天起,我便对祖师爷发过誓,此生只教人不杀人,你好自为之吧。”葛铃医取出一粒药丸塞进混江龙口中,起身拽着尤五走远。

  一路疾走回到双龙县时。钱掌柜只剩下进的气,没出的气了。刚给他施过针服下药,只见两个剽悍官差大步闯进,不由分说架起葛铃医就走。官差拿人,谁敢阻拦?一时间,四邻八舍议论纷纷,猜不透葛铃医犯了什么官司。尤五愣怔片刻,猛地一拍脑门回过味:不好,葛先生救了混江龙,被官府抓去必定凶多吉少!

  混江龙和周县令是死对头,都恨不得将对方置之死地。就在昨天,官匪又血战一番,谁也没捞到便宜。葛铃医敢救混江龙,摆明了是跟周县令过不去,这回被押进素有“活地狱”之称的县衙,一旦被扣上通匪的罪名,就算有九条命也万难活着走出!

  “尤五,快,快找账房先生筹钱。葛先生救过我两次,我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救他。”钱掌柜断断续续地喊。不料,这面正忙活着筹钱呢。葛铃医又完好无损地踏进院里。钱掌柜忙问:“葛先生,周大人没责难你吧?”

  葛铃医摇摇头:“昨日一战,周大人中了毒箭,请我去是祛毒疗伤。不过……”

  “不过什么?葛先生,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有话请讲。”钱掌柜虽混身明争暗斗、锱铢必较的生意场,却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葛铃医沉吟半晌,说:“我想冲你要两样东西。”

  “只要我有的,定当双手奉上,绝不吝惜。”钱掌柜话音未落,葛铃医已抢过了话茬:“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要你的房子,外加尤五。”

  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家丁尤五愤愤地嚷开了:“官府筹饷,强盗般抢走了三千两,再把房子给你,你想让我家老爷流落街头喝西北风啊?亏我家老爷还四处求人,想把你救出来!”听着尤五的连声指责,葛铃医再没多育,收拾药箱抬腿要走。他这一走,钱掌柜沉疴屡起,压根儿撑不了几天。尤五急忙闭嘴,“扑通”双膝落地:“葛先生,我嘴臭,该打。我尤五愿意跟你,当牛做马都行,只求你救救我家老爷。”

  “救人可以,房子必须给我,还有你。”葛铃医回答得格外坚决。

  一个游方铃医要房子干吗?第二天,谜底揭开:钱掌柜腾出的偌大庭院,眨眼间住满了断胳膊少腿的官兵。敢情,葛铃医要做官医,而更让打下手的尤五看不惯的是,葛铃医仗着“一针定生死”的好本事,居然比混江龙还狠,比周县令还黑。这天。一个富家小妾遭遇难产,疼昏过去。葛铃医到场,搭眼一瞧开了口:“大人孩子都到鬼门关了。救大人,五百两;救孩子,八百两。等等,是男孩,一千两。救不救,你们商量吧。”

  这户人家就等着男孩延续香火呢,即便卖房卖地也要救。尤五心里那个恨啊,一个劲地暗骂:“你哪里是郎中,活脱脱就是只狼!”

  银子到手,母子平安。走在回住处的路上,尤五硬邦邦地说:“葛先生,坊间有句话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就不怕日后遭报应?”葛铃医倒不急不恼,笑呵呵地回答:“我葛铃医行走江湖,救人无数,那是大造化,遭报也是善报。”

  “呸,恶报。”

  也许是一语成谶,话刚脱口,报应突如其来:三五个壮汉霍地蹿出,凶神恶煞般拦住了去路。

  坏了,是山匪混江龙的人!碰上这帮心狠手辣的亡命徒,脑袋难保。正自叫苦,一个大块头晃到面前,恶狠狠地问:“喂,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是银子,尤五,赶快上供。”葛铃医忙不迭地回答。

  听到葛铃医的回话,混江龙转出来,冷哼:“他救过我,放行。但这个小子必须留下,给老子大卸八块!”

  尤五顿觉头皮发炸,差点儿吓瘫:“别,别动真格的,我这儿有一千五百两银子呢。”

  “看在银子的分儿上,卸四块得了。”混江龙下了动手的指令。葛铃医慌忙求情:“大当家的,他是我的伙计,你就别动刀了。剩下那四块,我用银子赎,这买卖划算吧?”

  “一口价,两千两;少一两,割块肉。”眼见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葛铃医只好答应。两天后,葛铃医凑齐银子上了双龙山,四下一望,伤号遍地,有几个伤势尤为严重,行将赶赴黄泉。葛铃医叹口气,蹲下身为他们清理创口,又敷了疗效奇佳的金创药。仅仅半日功夫,受伤的土匪便恢复了元气。临近下山,葛铃医又取出一粒药丸递给混江龙:“这是我们葛氏祖传的续命丸,服下它能强身健体,百毒不侵,就权当这两日的利息吧。”

  顺利脱身,尤五跪地便拜:“葛先生,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救你的不是我,是银子。”葛铃医拽起尤五,说,“这回明白银子有多重要了吧?今后,你别在心里骂我,我就知足了。”

  “可是。你救了那么多土匪,万一让周大人知道,他……”

  “你不说,周大人怎能知道?就算他知道,暂时也不会杀我。”葛铃医敢说这话,原因很简单,眼下,周县令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第一,要彻底剿灭山匪混江龙,当先医好伤兵;第二,他治病收取的巨额费用,悉数上交充当了军饷。

  一转眼,两个月过去了。经过休整,周县令率领官兵开进双龙山,誓将混江龙赶尽杀绝。这边一进山,葛铃医便让尤五去请暂居亲戚家的钱掌柜。两人见面后,葛铃医拱手说:“钱掌柜,这段时日,害你受委屈了。”

  听葛铃医如此说法,钱掌柜和尤五纳闷了。葛铃医问:“双龙县屡遭土匪祸害,周县令又强派苛捐杂税,可当地百姓为何仍守着不走?”

  “这不明摆着嘛,双龙县土地肥沃,能养活人。没错,自古以来,明面上官匪势不两立,暗地里却相互依存,沆瀣一气,但周县令和混江龙为何斗得你死我活?无非是想独吞这块肥肉。其实,我既恨鱼肉百姓的官,也恨为非作歹的匪。那日我不救混江龙,周县令必将一手遮天;我要你的房子医治伤员,并向富户索要费用,为周县令筹集饷银,便是让他们继续斗。还有,我让你携带家眷搬走,你瞧瞧你的妻妾,个个如花似玉,而那帮欺压百姓的官兵又个个如狼似虎……”

  “一山不容二虎,这道理我懂。可他们要达成协议,不斗怎么办?”尤五满眼不解。葛铃医似乎看破了尤五的心思,说:“你忘了,混江龙和周县令都吃过我葛氏祖传的秘制药丸。”

  葛铃医在药丸上做了手脚,下了能让人暴戾成性、好勇斗狠的药物。“可你一再称,你是郎中,严守祖师爷的训示,只救人不杀人。他俩若同归于尽,那是最好;若斗个两败俱伤,你不还得给治吗?”不得不承认,尤五真是个乌鸦嘴。为了独霸富庶流油的双龙县,官匪火拼,直杀得天昏地暗。一番恶斗下来,双方人马几近全部报销。这日半夜,那个曾拦截过葛铃医和尤五的大块头背着胸口受了重伤的混江龙破门而入,急巴巴地喊:“葛郎中,大当家的快不行了,快救救他!”

  一针下去,混江龙还了阳。恰恰这时,脑袋开瓢的周县令也被抬进门。又一针下去,周县令也留住了一口气。尤五急得直搓手: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只需葛先生耽误那么一会儿,两害皆除。你要把他们都救活,遭殃受苦的还不是老百姓?既然你下不了手,那我来,我要为我爹妈报仇。尤五豁出去了,奔进厨房要取菜刀,却听葛铃医懊恼大叫:“糟糕,一个治头,一个治心,你们把他俩的药给喂反了。我只剩下这最后两粒,这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剖腹取药!大块头和厨县令的侍卫目露凶光,亮出刀枪分别扑向周县令和混江龙。而此刻,葛铃医躲到房外,冲着尤五得意一笑:“我是个郎中,没有违背我师祖只救人不杀人的祖训,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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