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汉全席”成长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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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有人以为“满汉全席”是“清宫最高规格的御宴”或“清宫国宴”,这就错了。因为,专掌朝廷宴事的光禄寺从无将满、汉之馔合于一席的明举,御茶膳房亦无此为。这无非是要保持满洲至上和防范“汉化”。受掣于这种“以宴为政”之肘,清廷不会将满汉共席之谓之举明列于制。

  “满汉席”的排演者是乾隆。这个事件发生在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十二月,当乾隆宠臣于敏中(户部尚书)的“三女”与孔子第七十二代孙孔宪培成婚之际,乾隆(偕皇后)亲驾曲阜祭孔,并特赐孔府“满汉宴,银质点铜锡仿古象形水火餐具”。

  史传,于敏中嫁女实为乾隆嫁女;清皇室不能与汉通婚,这个公主就被寄养在于敏中家里,后由于敏中出面与孔家联姻。

  一个奢侈的皇帝提倡一种奢侈的吃法,其中理由,得从乾隆的膳事行为说起。

  乾隆的祖帝康熙的膳事一贯俭简,“每食仅一味,如食鸡则鸡,食羊则羊,不食兼味,余以赏人”;他的父帝雍正进膳只顾安全,不冀铺张,每膳的正馔小肴不过七八种。因此,乾隆在位初期还有节制。然而,随着做帝时间的延长,他的顾忌遂至淡漠。这种变化明显呈现于乾隆二十二年,他第二次南巡后。因有了南食之好,故经地方官举荐,继有苏州张东官、双林及关内冯鼎、郑二等一批俎技精良的汉厨到御茶膳房供职,并成了他的尚膳近侍。乾隆三十六年,他授意内务府规定各直省督抚、将军、都统等每年要进贡当地特产食材,广罗天下美味;御茶膳房的满、汉厨役已多达四百名。翻翻这时期的乾隆膳档,他每膳的肴馔已不下五六十种,惯以闽燕苏鸭和野味、热锅等满、汉“大件”为主(皆他喜食)。

  可见,“满汉席”式的吃法已经存在于乾隆的膳事中,只是未被明谓、尚欠宴型而已。于是,乾隆预谋了与孔家的联姻之事。可以想见,皇帝的公主充当满人代表,孔子后裔充当汉人代表,使两个代表成为一家人,就具有典型的政统意义,也会影响到儒家儒学进一步靠拢清王朝,更会使“满汉一体”的国策深得人心。乾隆这是以器传意,明予孔府,连示官场,给“满汉宴”定了规矩。地方官们也自会领悟“圣意”,一直没名的“满汉席”始得明谓,遂成风尚。

  由“满汉席”演变成“满汉全席”是在清末,这是慈禧从中使然。她比乾隆会吃。乾隆吃燕窝没什么名堂,慈禧就吃出了花样,如燕窝万字锅烧鸭子、燕窝寿字金银鸭子、燕窝无字三鲜鸭丝、燕窝疆字口蘑肥鸡,或别以“膺寿多福”、“洪福万年”等,惯为“四大件”,凡席皆有。乾隆不吃鱼翅,膳中从无此类馔品;慈禧却无翅不成席。她还特别爱吃烤乳猪皮和烤鸭,所以,挂炉猪和挂炉鸭也是逢席必供。概而括之,慈禧是充分地吃出了燕翅鸭大菜(汉式)和“挂炉双烤”(满式)为主的席式特征。

  同治和光绪年间,慈禧每膳的定额还与同治皇帝一样,是四十八味,称全份;皇后吃半份,二十四味;其余依次递减。光绪继位后,慈禧等于升辈,竟然享受两个全份,即九十六味。光绪时期在慈禧身边做过“女官”的德龄曾回忆:(慈禧)“每天有两餐是规定的正餐,在这两次的正餐上便得照着规定,把那一百碗整整齐齐地端上来了”。这就吃出了“满汉全席”那样一席百余馔的规模。

  史料记载,从光绪初叶“到光绪己丑、庚寅间,京官宴会,必假设于饭庄。饭庄者,大酒楼之别称也”。京官应酬,“更以碟碗之多寡别之”,清末京师的高档宴所始兴“燕翅鸭烧烤满汉全席”或“满汉大菜,烧烤全席”,大抵作俑于这一时期,继而蔓延各地省府和大都市。需要提及的是,这时期正值直隶和山西、河南、山东、陕西五省发生了有史以来最大的灾荒之际,处于深重灾难的包围之中,京师的宴奢之风居然还竞相攀比!可见,慈禧的漠视民瘼、豪食享乐之症已经荼毒官场至深了。

  至此,“满汉全席”遂成定谓,其盛行期约至慈禧罹恶疾而亡。

  揆诸“满汉全席”的“成长史”,亦可当成清王朝兴衰史的侧影来辨识。“满汉一体”是这个王朝最大的政治需要,因而将“满汉通吃”、“满汉合食”的方式用为治民之道就很聪明。可是,当“满汉全席”终于盛行之际,却成了这个王朝颈项上的绳套。人若行奢,必致腐朽。历史往往是必然性和变数性相互作用的结果。

  选自《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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