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的柔情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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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困难时期的一个星期六。我利用倒茶的机会提醒毛泽东:“主席,李讷回家了,两三个星期没见,一起吃顿饭吧?”

  毛泽东停下批阅文件的笔,望着我,目光柔和,含着感激。他嘴角微微一翘,露出笑:“嗯,那好,那好。”

  我去告诉江青:“今天主席说一起吃饭。江青自然高兴,把我从门口叫回来,嗯嗯几声才说:“多下点米,多放点油。”

  我点点头,不用她嘱咐我也会这样做。李讷确实太苦了,这顿饭她不知怎么盼呢。

  毛泽东要求家里人很严。李敏、李讷自小便吃机关大食堂。考上大学后,吃住都在学校,只有星期六回家。

  毛泽东没有专门吃饭的饭厅,每次都是卫士用饭盒把饭提到卧室或办公室吃。今天搞了四菜一汤,还有辣子、霉豆腐等四个小碟。炊事员得意地说:“今天我多下了一倍的米!”

  饭菜摆上桌。李讷正在毛泽东卧室里同父亲谈话。她委婉地说:“我的定量老不够吃。菜少,全是盐水煮的,油水还不够大师傅沾光呢,上课肚子老是咕噜噜叫。”毛泽东轻声细语地说:“困难是暂时的,要和全国人民共度难关。要带头,要做宣传,形势一定会好转。要相信共产党。”他开了句玩笑:“大师傅掌勺连我也管不了。”

  我轻轻走进去,说:“主席,饭好了。”

  “嗯,今天一起吃饭。”毛泽东拉了李讷的手来到饭桌旁。

  李讷抓起筷子,鼻子伸到热气腾腾的米饭上。那是红糙米,掺了芋头。她深深地吸了—口热气:“啊,真香啊!”她望着父母粲然一笑,那么天真可爱。

  江青望望女儿,望望毛泽东,想说什么,可是又看到我,便忍住了。勉强笑一笑,夹一筷子菜放女儿碗里。

  毛泽东眼睛有些湿润,望着女儿:“吃吧,快吃吧。”

  话音刚落,李讷已经往嘴里扒饭。饭太烫,她咝咝地向外吹热气,吹几口咽下去,眼里淌出了泪。

  “吃慢点,着什么急?”毛泽东尽量平静地说。他依然在轻轻笑着,但是笑得越来越有些不自然,似乎嘴唇在哆嗦。

  李讷瞟了我一眼,腼腆地说:“在学校吃饭都很快,习惯了。”

  “现在是在家里么。”毛泽东说话声音很低,已经变成苦笑。

  “吃菜,多吃菜。”江青不停地往女儿碗里夹菜,她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依然保持笑的样子,却已是僵僵的。她望着李讷吃饭时,那目光神色是母亲特有的。

  李讷在父亲面前不多拘束,也无须保持“形象”,慢吃不了几口,又开始狼吞虎咽,我愣住了。她几乎嚼也不嚼就把一口口的饭菜吞下去。在她朝嘴里扒饭的时候,偶尔掀一下眼皮,目光沿着上眼皮匆匆扫过桌面,她在看饭菜还剩多少。我忽然一阵眼酸,喉咙立刻发哽。她是毛泽东的女儿啊!谁能相信她会饿成这样子?

  开始,毛泽东还在慢慢陪女儿吃,一面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些什么。渐渐地,他不说话了,默默地夹一筷子菜或饭往嘴里送,嚼得那么慢,那么慢……终于,他停了筷子停了咀嚼,怔怔地望着女儿出神。

  江青早已停了筷子,看看女儿,又看看毛泽东。她接连几次大喘气,便盯住毛泽东不动了。

  “哎,你们怎么不吃了?”李讷好不容易把嘴离开饭碗,诧异地问。

  “哦,”毛泽东身体一抖,不着边际地笑了笑,说:“老了,吃不多。我很羡慕你们年轻人。”他说着,并不看女儿,也不看江青,抓起报纸,侧了身看。头轻轻晃动几下,仿佛念念有词。

  江青胸脯微微起伏,最后瞥一眼毛泽东,似怨似嗔,忽然端起碗,把剩下的半碗饭拨到李讷碗里,动作像赌气。

  “哎──妈,你怎么吃这么少?”李讷叫起来。

  江青脸色很不好看,竭力控制着,煞有介事揉揉心口:“这几天胃不舒服,老泛酸水,不敢多吃。”

  “又是没睡好觉?”

  “嗯。”江青瞟一眼毛泽东,便起身离开了。她转身很快,低着头,但我看到她眼眶里已经溢满泪水。她从毛泽东身边走过时,拼命抿紧了嘴唇,把头微微侧仰,再不多看一眼。

  毛泽东始终埋头看报,似乎什么也不知道。可是,江青刚走进她的房间,毛泽东便抬头望住了女儿,慢条斯理讲:“我年轻时候在湖南农村搞社会调查,有次饿了一天,讨到一碗米饭。”

  他没有讲完,李讷的心思只在饭上。她吃得正香,说:“你们不吃我就全打扫了啊。”

  “打扫完。”毛泽东目光在女儿脸上稍触即离,好像不敢多看。重新盯住报纸,只是左手在桌上点了点:“三光政策,不要浪费。”

  其实,李讷也不了解她的父亲平时吃什么,吃多少,如果她知道父亲有时一天只吃一盘马齿苋,她一定不会这样“放肆”的。她把碗盘吃得干干净净,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两眼可怜巴巴朝桌子上转,连一片葱花也不放过,仔细地往起夹,往嘴里送。

  我装作挠痒,把脸扭向一边,顺势擦擦眼窝。

  李讷仍坐在椅子上不动,绕山绕水地说:“爸,我可能还要发育呢,饭量特大,这么大的窝头我能一下子吃三个。”她比画了碗口那么大。

  毛泽东没有看,始终盯着报纸。他习惯地含住下嘴唇吮一吮。

  “今天的饭真香哪,可惜……”李讷瞟一眼父亲,目光又在桌子上扫。

  毛泽东掀起眼皮望我,欲言又止,只轻轻嗯了一声便又看报。没有走开的意思,也不说再要点饭的话。

  李讷还不甘心,舔舔嘴唇,不好意思地一笑:“我们学校太远了,回来走那么长的路,我今天好像特别……能吃。”她带着孩子气的狡黠望着我:“尹叔叔,还有汤吗?把这盘子涮涮,别浪费。”

  我猛地扭开脸,泪水夺眶而出,直朝厨房跑去。

  “还有剩饭没有?快,找一点。”我一进厨房就嚷。

  “还不够?我多做了一倍呢!”炊事员惊讶了。

  “少啰嗦,快找找。”

  “唉,李讷这孩子也真受苦了。”炊事员嘟囔着,找出两个白面掺玉米面蒸的馒头。我不等他放到火上热,忙拿了一个赶回饭桌旁,递给李讷。

  李讷摇晃着身子,不好意思地看看父亲又看看我,掰一块馒头擦擦盘子便往嘴里塞。我拿来热水倒进菜盘,帮她一个盘子一个盘子涮。毛泽东喉咙里咕噜响两声,站起身,什么也没说便走开了。他好像也不知自己要干啥,先朝院子走,到门口又折回卧室,没有进卧室,又走向院子。在院子里缓缓踱几步,便住了脚,抬起头,凝视那七株古老的柏树久久不动。

  父母不在身边,李讷随便多了。馒头泡着涮盘子水,几口便吃下去。

  “还要吗?”我悄悄问。

  “嗯。”李讷点点头,孩子气地笑。

  厨房那个冷馒头已被炊事员烤热了。李讷先揭一层焦黄的硬皮,嗅一嗅,接着便送进嘴,吧唧着吃得很香。看她吃完,我小声劝:“行了,一下吃太多会伤了胃。”

  “细粮伤不了。”李讷摇摇头。她在学校一星期至多不过吃一两顿细粮。她眼睛眨一眨,又点点头:“不吃了,今天太舒服了。”

  晚上,江青进了主席卧室。半小时后江青出来了,眼睛红红的,明显哭过。我想了想,便进去替主席倒茶。

  “主席,李讷太苦了。我想……”

  毛泽东皱着眉:“跟全国人民比较起来,她还算好一些。”

  “可是……”

  “不要说了,我心里并不好受,她妈妈也不好受。我是国家干部,国家按规定给我一定待遇。她是学生,按规定不该享受就不能享受。”毛泽东深深叹了口气,不无忧伤地说,“还是恪守本分的好。我和我的孩子都不能搞特殊,现在这种形势尤其要严格。”

  选自《红墙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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