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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间，我们村有个叫赵顺的人，每年收罢秋农闲时，就出去游乡弹棉花。天气转凉后，女人们开始准备过冬的被褥，棉衣被褥用久了，棉花胎被压得又薄又硬，经加工松软舒适保暖，弹棉花这手艺很受欢迎。
这年，赵顺干到快过春节才回来。走到镇上日头刚偏西，离村子只有二里地，遇见一位酒友拉他喝酒，好喝酒的人没出息，经不住劝，半推半就进了一家小酒馆。
赵顺啥都好，就是有贪杯的毛病，而且一喝就醉，醉了就误事，妻子蓝妮没少和他生气。这些天，他出门在外，身上带着挣来的工钱，一滴酒都不敢沾，真是给憋坏了!如今到了家门口，今年生意又好，他心情自然也好，就开怀畅饮，直喝到昏天地黑，才摇摇晃晃走出酒馆。
红高粱烧酒后劲大，野地里凉风一吹，酒劲儿愈发上头。赵顺走到村口，两腿一软瘫倒在地上。后来，有人经过，看见他鼾声大作，赶快去喊他家人。
第二天早晨，蓝妮见丈夫醒来，满脸焦急地问：“你挣的钱呢?”
赵顺闻言大惊，腾地下床翻看褡裢，不由大惊失色——20块现大洋不翼而飞!街坊知道他心胸狭窄，赶紧劝道：“钱是龟孙，丢了再拼，往宽处想!”可谁也没劝住，他夜里还是寻了短见，跳进村外的池塘。
全村人过年，喜气洋洋，贴春联放鞭炮，而赵家门口挂起了白幡，蓝妮母子哭得死去活来。人们也跟着红了眼睛，家里失去了顶梁柱，往后日子咋过呀?
几天后的黄昏，我二伯张世奎从镇上回来，走到村外那个池塘，莫名其妙地摔倒，人事不省。人们赶紧把他抬回家，揉胸捶背扎人中，一阵折腾，才睁开眼。他见一张张面孔像在水面晃动漂浮，似真似幻似梦非梦，使劲闭一闭眼睛，摇一摇头，才清醒过来，满脸困惑地问：“我这是在哪儿?”
我二娘金大翠说：“世奎，这是在咱家呀!”我二伯说：“二嫂，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世奎，我是赵顺呀!”金大翠吓了一跳，知道丈夫中了邪气，赶紧去请村里的神婆黄三姑。
“哎呀，你家世奎是被阴魂附体了!”黄三姑进屋就惊讶地叫道。
她在堂屋布置好香案，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一会儿又伸展双臂打了个哈欠，像从睡梦中醒来。她看见张世奎忽地跳了起来，怒声道：“赵顺，你阴魂附在世奎身上，若再不离开，我要施展法术降妖捉怪，休怪三姑奶奶出手无情!”
“三姑，我赵顺死得委屈，也惦记家中妻儿，才借尸还魂!”张世奎两眼发直喃喃道。他突然扭过脸来，怒目横眉对金大翠吼道：“你给我跪下!”
金大翠是村里有名的“母老虎”，骂公婆打丈夫欺负乡邻……恶人也怕鬼，她吓得魂飞魄散，双膝一软扑通跪在地上。
“金大翠，我赵顺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我二伯走过去“咣咣”几个大嘴巴子还不解恨，又来个穿心脚。金大翠知道给丈夫一百个胆，他也不敢动自己一指头，这是鬼打人，吓得跪在那儿低眉顺眼，不敢吭一声。
院子里挤满看热闹的人，见这个恶婆娘被鬼臭揍，暗中拍手称快。不过也一头雾水，这两人没有过节呀，赵顺怎么和她拧上了?
黄三姑见鬼魂竟如此嚣张，只好敲起神鼓做起法来。那鼓声时紧时慢，她随着节奏跳起大神：“哎!我左手拿起文王鼓，右手拿起霸王鞭，小鬼你要再不走，让你上刀山，五马分尸滚油煎……”
这一招果然奏效，我二伯突然浑身颤抖，一声尖叫出溜到地上，人事不省了。金大翠见附在丈夫身上的鬼被降伏，这才松了口气，对黄三姑更是千恩万谢，买来个猪头外加两块大洋做酬谢。
我二伯再醒来时，民间传说的“借尸还魂”在他身上发生了。他像换了个人，连走路姿势、说话声音也酷似赵顺，夜里还梦游般地出去，回来一身泥土一身汗，一句话不说就倒头大睡。
这天半夜，金大翠醒来不见丈夫，就穿上衣服出去寻找。村外赵顺家的地里，有个锄地人影，她走近一看竟是丈夫，鼻子都气歪了，怒骂道：“好啊，你自家活不干，半夜跑来给人家锄地!”
“张二嫂，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丈夫……”我二伯那说话口气是赵顺。
金大翠如同见鬼，惊恐万状，落荒而逃，鞋都跑丢一只。
我二伯帮赵家春种秋收，忙完地里忙家里，担水劈柴抹桌子，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弄得蓝妮又惊又奇，感觉丈夫从冥府归来，连5岁儿子也冲他喊爹。常言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蓝妮年轻、漂亮，可没有人敢说闲话，知道这是借尸还魂。
金大翠请黄三姑来捉鬼降妖。黄三姑说自己名气很大，连城里大户宅院不清静，也套马车来请。可这回让她脸面丢尽，十八般武艺使尽无济于事。不过她断言，自己拿不下，再没人能拿下。
人们满脸困惑，赵顺怎么和金大翠过不去?
其实，那天晚上金大翠走到村口，见赵顺醉卧在地，大洋滚落一地，就顺手牵羊拿走了。我二伯生性懦弱，又身材瘦小，早被身材高大粗壮、脾气暴躁的妻子制伏，让往东不敢往西。他还是劝说道：“这是赵顺的血汗钱，还给人家吧。”金大翠理直气壮地说：“我没偷没抢，在路上捡的!”赵顺自杀后，我二伯苦苦相劝：“都闹出人命了，孤儿寡母多可怜，夜里把钱扔到赵家院子里吧!”
人心都是肉长的，金大翠这个女人却无半点恻隐之心，鼻子冷冷一哼，“活不成都去跳池塘!”善恶有报，金大翠坑害人，自己也不会落个好。
那年夏天，她夜里到村外偷瓜，看瓜老汉听见有动静，胡乱喊了一嗓子。做贼心虚，金大翠吓得转身就逃，慌不择路，竟失足掉进池塘里，第二天早晨尸体浮在水面上。赵顺在这里自杀，人们说她是被鬼拖下水的。
新中国成立后，政府提倡寡妇再嫁，我二伯与蓝妮喜结良缘。
时光荏苒，我对这起借尸还魂的事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一次在二伯面前提及，他呵呵一笑，说：“你二娘是个恶婆娘，害得赵顺家破人亡。我为偿还这笔良心账，万般无奈就装出那个样子来帮助赵家。我小时候在戏班子学过几年戏，学人说话声音、走路姿势，一学一个像。天底下哪有鬼呀，谁说有鬼，让他拉出来瞅瞅啥样?”
我听得目瞪口呆，哈哈，原来如此!
选自《民间传奇故事》2010.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