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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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崇祯年间,大明朝风雨飘摇,乱象丛生。巴蜀西南之地出了三个武林高手,江湖恭送外号:丧门刀、断魂刺、鬼影手。这三个人,本是同门师兄弟,艺成之后威震一方,起初,倒还做那行善除恶、不计回报的快意之事,后来师父病逝,无人可以约束。当地有三家最大的地方豪强,成三足鼎立之势,欲壮大自己势力,招揽武林高手,纷纷以财色相诱,三个人迷失了武德之心,各取所需,投了不同的主子,为虎作伥,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之后,因为主子之间的利益纷争,三个人骨肉相残,互相偶有过招,虽然斗得个旗鼓相当,谁也没占了便宜,却从此势同水火,发誓老死不相往来。

这一年,蜀地大旱,粮食短缺、饥民遍地,三个人的主子都把目光投向了官府的粮仓。在位的是一个贪官,克扣朝廷发放的救灾粮食谋取私利,暂时都堆放在官仓之中,数日之后便托镖行运走。如能夺来这一仓粮食,不仅能让自己人吃饱喝足,渡过难关,还能以多余的粮食置换战马和兵器,继续扩充力量。不过,官仓有重兵把守,镖行高手成堆,仅凭一方之力,根本无法成功。

丧门刀的主子手下,有个账房先生叫陈子归,向主子建言:在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他主动领命,游说其他两家强豪,联手抢粮,利益均分。这一回,三个人的主子联手,反复权衡之后,决定半道劫镖。

强强联合,一场血战之后,抢粮成功,但也付出了惨重代价,死伤无数,鬼影手蚀了他最厉害的一只手,断魂刺身受重伤,被打得内功尽失,只有丧门刀完好无损。主子们为自己的仁主形象着想,倒还善待几成废人的鬼影手和断魂刺,愿意养他们一辈子。

这二人当初依仗身上的功夫,在主子府中的武士里横行霸道。受伤之后,从前受过欺凌的武士们强力反弹,一旦主子不在,便对这二人冷嘲热讽,羞辱恶心。主子闻知此事,也不好说啥,只能睁一眼闭一眼。

时间稍长,断魂刺和鬼影手再也忍不下去,拿上从前赚下的银两,负气出走。一来到花花世界,祸不单行,虎落平阳被犬欺,分别被几个小毛贼吊了线,把财物一抢而光。二人身无一技之长,又是两手空空,怎么也不会想到,居然会混到吃不起饭的地步,最后,只能一闭眼,要饭!

一个天寒地冻的晚上,二人在一个破庙里不期而遇,同是天涯沦落人,往日的恩怨已无足轻重,二人抱头痛哭。

断魂刺说:“听闻一个江湖传闻,大师兄丧门刀设计杀了他的主子,夺权成功。我们不如去投奔他,也许还能活出个人样来。”

鬼影手叹气:“大师兄心胸狭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与他往日结了怨,今日自身又是废人一个,他会接纳我们?”

断魂刺想想也对,不由悲苦万分,这今后,何处才是自己的归宿?

不几日,让二人没想到的是,丧门刀竟变了心性,主动派人出来搜寻两个苦命的师弟,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不禁对丧门刀感激涕零。

时隔多年,三兄弟又坐到了一起,可时过境迁,三人的地位悬殊,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最后,还是丧门刀先发了声:“说实话,我对你二人仍然怨气难平,促我寻找你们,化解仇怨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一个书生的一席无心之话。”

原来,劫镖之后,丧门刀大难不死,可目睹两位师弟的惨状,突然明白一个道理:常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迟早有一天,自己未来的下场,和师弟们没有两样!怎么办呢?这天,丧门刀到账房领赏金,遇到陈子归,随口聊了几句。陈子归给他讲了一段三国故事,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建功立业创蜀国,然后淡淡地点评说:“当年刘备深知一个道理,取天下,手足兄弟是铁的助力,所以才主动义结金兰。可叹如今,某些人明明有感情深厚的亲兄弟,为了些蝇头小利,居然手足相残,愚蠢至极!”

丧门刀猛然醒悟,想当年,三人在师父手下学艺,不是兄弟,胜似兄弟,自己真的愚蠢。丧门刀本有野心,不甘心做一个替人卖命的打手,早就悄悄在主子手下的武师里拉帮结派,以图今后有所作为。劫镖一役,他也留了个心眼,未尽全力,侥幸逃过一难。待两位师弟流落街头要饭的消息传来,丧门刀兔死狐悲,更坚定了杀心,自觉时机成熟,杀了主子全家,取而代之,继而谋划一统西南之地。

不过,他可以相信的人实在太少,几乎是无人可用,立马就想到从前兄弟情深的断魂刺和鬼影手。

丧门刀说完前因后果,拉住两位师弟的手,眼中有泪流出:“从此之后,高山流水,一生相知,兄弟们,你们愿意吗?”

鬼影手叹口气说:“我二人如今都是废人,不能帮到师兄,徒有心却无力。”

这时,陈子归来向丧门刀送账册,插了一句话:“兄弟不同心,纵有千斤力,也只能学楚霸王自刎乌江。兄弟若同心,就算手无缚鸡之力,也能如有名的苏氏三人不是兄弟关系扬名天下。”

丧门刀也点头说:“子归先生教诲得对,再说,我知二位师弟秉性,若然有心,定然会东山再起!”

两双半手,时隔多年,终于又紧紧地重叠在一起。

在庞大财力的支持下,仅用了两年多时间,鬼影手勤学苦练,竟用剩下的另一只手又练成了鬼影绝技,而且功夫更加厉害,单打独斗,就连丧门刀也不是对手。而内功尽失的断魂刺,另辟蹊径,找人购买了西洋火枪,日夜苦练之后,百步之外弹无虚发。

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丧门刀开始大杀四方,渐渐扩大了自己的版图。最后,陈子归献二桃杀三士之计,故意抛出一座两家豪强都眼红的河岸码头,引得两家大打出手,尔后趁豪强府中空虚,一举擒杀。这丧门刀,也成了名副其实的西南王。

这晚,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吃了一半的时候,堂下忽然涌进几十名武士,团团围住了鬼影手和断魂刺。丧门刀举起酒杯遥祝,阴恻恻地笑着说:“好兄弟,你二人替我立下大功,就到阴曹地府享受去吧,我会为你们烧一辈子都花不完的纸钱!”

断魂刺性子急,破口大骂,拔出火枪便射,丧门刀早有提防,往大柱后一闪。武士们一拥而上,将他乱刀砍死。

鬼影手一直站着没动,他已感到身体不适,明白丧门刀在酒里也做了手脚,今日在劫难逃,苦涩地说:“原来这江山易改,本性真的难移,师兄无非是怕我二人学你杀主子的手段,将你铲除。我内心一直有担心,今日这担心终于成真!师兄,我先一步去了,黄泉路上寂寞,随后你就来与我相伴吧。”说完,鬼影手撞柱而死。

鬼影手最后那句话,弄得丧门刀心惊肉跳,整日疑神疑鬼。一月后,他真的死了,死在小妾的温柔乡里。原来,这鬼影手颇有心计,不似断魂刺那般粗人一个,早防着丧门刀对他下手,悄悄弄来一种叫合欢散的慢性催情奇毒,丧门刀有沾口水看账册的习惯,他就把这种毒涂在账册上。待毒素深入骨髓,鬼影手又准备了每月一解、控制毒发的解药,利用他从未示人的一个小绝招,趁三兄弟相聚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弹入丧门刀饮用的酒水里。鬼影手一死,无人送服解药,丧门刀自然难逃一死。

三大高手死光光,丧门刀的手下乱成一团,又开始乱斗,整日里刀光血影,争夺西南王位子。

这天,账房先生陈子归悄然来到一处乱葬岗,燃香烧纸,泪如河涌,口中念念有词:“亲人们,你们可以安息了,大仇得报,我也会离开这个伤心之地,永别了!”

原来在几年前,三大高手追随他们的主子,做了许多坏事。陈子归一家数口人,一夕之间,被丧门刀带人杀了个干干净净。陈子归想办法投入丧门刀的主子手下,图谋复仇大计。遇到机会,他便设了一石二鸟之计,故意传播粮仓有粮之事,引自家主子上钩,又主动要求联合其他强豪抢粮。崇祯帝清廉,抢粮之后,贪官再无力遮掩,被崇祯下旨诛杀,替饿死的百姓出了气。抢粮硬碰硬,断魂刺和鬼影手几成废人,替被鱼肉的乡亲出了口恶气。

其后,陈子归又认真研究三大高手个性,以言语暗示丧门刀,促其野心狂燃,杀其主子,再寻找师弟助其争夺西南王。这鬼影手和丧门刀互相算计,早在陈子归意料之中,尽管不知用何手段,必然会拼个鱼死网破。事实证明,陈子归没有看走眼,最后,豪强伏诛,高手尽灭,陈子归不需动手,便完成了他的复仇之计。

陈子归的背影在秋风里远去,随风传来他的一声呐喊:“谁敢说书生不能杀人!”

选自《百家故事》2013.9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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