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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过年了，柳大全和老婆秋叶从包工头那里拿到最后一个月的工资后，就开始商量着回家的事。
去年坐长途汽车回家，碰上大雪封路，塞了两天两夜，所以今年他们决定坐火车，结果到火车站排了一通宵的队，座位票都没买到一张。门口倒是有不少黄牛，可是原本200块的票居然卖到了500块，柳大全怎么也不舍得花这冤枉钱，想等等看有没有便宜点的。
眼看离春节越来越近，票价也越炒越高，他有点急了，对老婆秋叶说：“要不今年你回去，我就不回了，这样可以省点钱，明年再换我回。”
秋叶不干了：“早就跟爸妈、儿子都说好了一起回，你要不回去，他们该多失望，一年就见这一次，要不，咱就狠狠心买两张黄牛票算了。”
“两张票就得花上1000多块钱呢。”柳大全摸了摸捆在腰上的钱包，还是下不了决心，他们夫妻两在南方打了一年工，除去花销，总共也就挣了一万多块钱带回家。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柳大全打开一看，是条短信：“开往江芋村的1616次列车，将于今天下午17:00准时发车，请乘客提前到××东站上车，凭本短信免费乘车。”柳大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江芋村就是他的家乡，春运期间居然有免费乘车这种好事？他打电话问了问同村的几个老乡，几乎每个人都收到了这条短信。
秋叶说：“该不会是骗子吧？”
柳大全想了想，大不了白跑一趟，万一是真的呢？于是赶紧收拾好行李，和同村十几个老乡一起兴冲冲地直奔××东站。
东站是个货站，人很少，车站管理员瞟了一眼柳大全的短信，二话不说，手一摆，就把他们全放进去了。让柳大全他们没想到的是，1616次列车居然只有一节车厢，整列车上，就只有他们江芋村的十几个人。
“这可真是专列呀！”柳大全兴奋地说。
“是呀，我可从来没坐过这么好的车。”秋叶摸了摸软软的座椅、雪白的桌布，赞叹不已。
不一会儿，车真的开动了。奇怪的是，这个只有一节车厢的火车既没有列车员，也没有广播，中途也不停靠任何车站，只是不紧不慢地向着北方一直开去。
柳大全他们在车上讨论了半天，一致认定，一定是村里哪个人打工发了大财，特意给他们包了个专列，还故意不留名。
夜深了，车上的人都躺在座位上舒服地进入了梦乡。突然列车发出一阵剧烈的震动，柳大全从梦中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车里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熄了，只有几盏脚灯发着幽暗的光，窗外一片漆黑，不知道开到了哪里。
这时，大地一声巨震，列车又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倾斜得厉害，像是要翻了一样。秋叶惊叫了一声，黑暗中紧紧拉住柳大全的手。有什么东西噼噼啪啪地打在车窗上，声音很响，车顶有液体流下来，把车窗糊住了大半。柳大全大着胆子贴近车窗，发现大股大股的泥浆正顺着车窗往下流，难道上面暴发了泥石流？接着列车忽然停了下来，没有人说话，只听到周围紧张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一股像山洪般的大水忽然从天空倾泻而下，列车被冲击得左右乱晃。又过了几分钟，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车子终于慢慢地启动了。窗子被刚才的大水冲洗得干干净净，可外面依旧是黑不见底的黑夜，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第二天下午，1616次列车顺利抵达江芋村。看见爸爸妈妈回来了，柳大全五岁的儿子一把搂住了秋叶的脖子，年迈的父母也高兴得老泪纵横。
吃饭时，大家聊起了这趟豪华专列，可问来问去，村里外出打工的人除了柳大全的远房亲戚张光荣以外全都回来了，没听说谁发了财，也没有人站出来承认做了这件好事。柳大全打电话给张光荣，张光荣说他还有一个月工资没领到，等拿到了才回家，看来这事肯定和张光荣也没关系。
这天吃完中饭，柳大全在村子里转悠，走到村口的大榕树下，看到一群小孩在玩，他也凑过去看。孩子们用泥巴砌了几个小土包，每个土包上插着一面小旗子，旗子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深圳”、“广州”、“江芋”，一个孩子边拍手边跳：“火车火车开车了，轰隆轰隆出发了，深圳开到江芋了，爸爸妈妈回来了。”另一个孩子把地上的小火车轻轻一推，那玩具火车就慢吞吞地向前开去，从“深圳”一直开向“江芋”。
柳大全怔怔地看着那列小火车，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他绕到火车头前定睛一看，差点儿一屁股坐在地上，火车头上赫然写着1616。他现在终于明白是哪里不对劲了，这列玩具火车的外形竟和载他们回来的那列车一模一样，也是只有一节车厢，车头上挂着车次1616。小火车做得很精致，从车窗看进去，小巧的座位，雪白的桌布，一共12排座位，第三排座位的桌布脏了一小块，那是他不小心把茶水打翻弄的。
柳大全有点蒙了，他揪住一个小孩问：“你们昨天也开过小火车吗？”
小孩说：“是呀。”
另一个小孩插嘴道：“昨天他差点儿把小火车弄坏了。”
小孩不服气地辩解：“不关我的事，是刘二毛骑摩托车过去，差点儿把小火车撞翻，还溅了一车的泥，我还打水过来把车冲干净了。”
柳大全脑子里马上浮现出那个黑咕隆咚的夜里，怪异的震动，剧烈的摇晃，泼天的泥浆和大水。
这时，儿子柳小勇走了过来：“爸，那天有个怪叔叔送了我这辆小火车，他说，只要我们把脖子上的玉坠拿下来塞到火车里，再让火车平安开回村，爸爸妈妈就会马上回家，所以我们就试了一次，第二天你们果然回来了。”江芋村的孩子一出生，父母就会在他们的脖子上挂个玉坠，相当于是护身符。
听到这里，柳大全明白了，儿子一定是遇到了高人，用了传说中的父（母）子连心，移山运海之术，把他们装进小火车里送了回来。
他问儿子：“那张兵没有把他的玉坠塞进小火车？”张兵是张光荣的儿子，张光荣是村里唯一外出打工还没回家的人。
“我去喊过他，他妈妈说他生病了。”
柳大全听完，大步向张光荣家走去，如果他没料错的话，生病是个借口，他完全可以把玉坠交给别人代他塞到小火车里。果然，在柳大全的追问下，张兵支支吾吾地说：“我的玉坠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碎成几块了。”
柳大全接过张兵的玉坠，果然已经碎成了三块，好在碎片都很完整。柳大全找来一瓶胶水，小心翼翼地把三块碎片粘了起来，虽然还能看到几道淡淡的裂痕，但好歹还原成了一块。
他把玉坠塞进小火车，亲自看着小火车从深圳开到了江芋村。第二天，张光荣果然回来了。张兵喜出望外，抱着爸爸怎么也不肯放手。柳大全远远地看着，轻轻地松了口气。他早就听说，张光荣在深圳又找了个女人，两人已经在一起同居了大半年。张光荣一直没有回家，并不是因为工资还没拿到手，而是准备和那个女人一起远走高飞。幸好这一次，小火车把他带回来了。
春节是快乐的，也是短暂的，过完年，南下打工的大军又要启程了。有了小火车，也许可以再享受一次专列的待遇，柳大全正和老婆商量着行程，柳小勇却跑来告诉他，小火车忽然不见了。
柳小勇哭丧着脸说：“我明明就放在抽屉里，今天早上一起来就不见了。”
一家三口手忙脚乱地翻了半天也没找到小火车。
“难道被人偷了？”柳大全自言自语，却看到秋叶不停地向自己使眼色。秋叶对柳小勇说：“我和你爸有点事要出去一下。”然后就拉着柳大全的手走出家门，转了一圈，又从后门偷偷进了屋。柳大全从自家窗缝看进去，儿子柳小勇正从床底下爬出来，手里拿着小火车东张西望，一会儿打开柜子看看，一会儿打开箱子看看，似乎想找个更好的地方藏起来。
柳大全气不打一处来，不顾老婆的拉扯，一下子冲进屋去。“好你个小兔崽子，什么时候学会撒谎骗人了？”
柳小勇看到爸爸怒气冲冲的样子，顿时吓得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我不是故意的，我把小火车藏起来，你们就不能坐小火车走了。呜呜呜，爸爸妈妈，我不想你们走。”
柳大全举起的巴掌悬在半空，半天落不下去，秋叶的眼泪也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大全，要不，咱们就别出去打工了，在家虽然挣钱少，可毕竟是和父母孩子在一起啊。”
这一年，柳大全和老婆都没有外出打工，他们农闲时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和儿子一起玩小火车，柳小勇边拍手边跳：“火车火车开车了，轰隆轰隆出发了，深圳开到江芋了，爸爸妈妈不走了。”
选自《百家故事》2012.5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