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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外公外婆一再说起的故事。
那是在人民公社大集体的年月，外公是生产队的护林员，他和外婆两个人就住在一个叫黄巢坪的山上。那里有集体盖的两间小木屋。外公外婆吃住在小木屋里。小木屋的四周有外公编的竹篱笆围着，一边是外公种的玉米、番薯、青菜、萝卜；一边是外婆养着的十几只鸡鸭。外公外婆住在这山清水秀、空气清新的地方，吃着自己种的番薯、玉米和鸡鸭下的蛋，过着神仙一样的快乐生活。
可是，一只断了后腿的母狼的出现，打破了他们平静的生活。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外公外出巡山，走到白佛崖底时，听到了一种动物凄惨的叫声。外公跑过去一看，嘿，原来是一只狼。
那只狼被不知是谁放置的野猪夹夹住了后腿。狼满嘴是血，一条后腿已经短了一节，脚爪子连着皮，和另一条腿一起，夹在野猪夹里——原来，狼的一双后腿都被“野猪夹”夹住，狼为了自救，活生生地咬断了自己的一条后腿爪子——这时候，正打算咬另外一条腿爪子呢。
狼是凶残的动物，外公向来对狼没有好感。
这回“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外公抽出砍刀，几刀就砍下了一棵小树，很快，手里就有了一根木棍。外公悄悄地走过去，打算给垂死的狼一闷棍，结果它的性命。狼看着外公慢慢地靠近，它没有像平时那样龇牙咧嘴，眼露凶光，只是轻轻地“哼哼”着，眼里竟然流出了难得一见的泪水。走近了，外公才发现，这是一只怀崽的母狼，从它那滚圆的肚子可以看出，它马上就要做妈妈了。
不知咋的，外公竟然对母狼有了怜悯的心，他犹豫着，下不了手。
外公丢下手中的木棍，试探着靠近母狼，狼也不挣扎——狼是真的太疲乏了，怀崽加上失血过多，它已经完全没有反抗能力——当外公弯下腰，用力掰开野猪夹，取出母狼那条受伤的腿时，母狼已经昏死过去……
外公把母狼抱回了小茅屋，外婆看到外公引狼入室，很生气，一定要外公把狼打死。那刚刚苏醒过来的母狼，望望外公，又看看外婆，眼泪又“吧嗒、吧嗒”地落下来。外婆看到母狼的眼泪，心软了，终于同意外公让母狼留下来养伤。
外公马上动手，在屋檐下的鸡棚旁边给母狼做了个窝，然后端来了一盆早上吃剩的玉米糊。母狼凑过来，用鼻子闻了闻，伸出舌头舔了舔，接着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外公一直以为，狼是食肉动物，想不到竟然也吃玉米糊。也许母狼是真的饿了，也许是母狼想到了肚里的崽子。
外婆摸着母狼滚圆的肚子对外公说：“狼是吃肉的动物，光吃玉米糊，营养不够，不光腿上的伤好不了，它肚子里的崽子也保不住，给它几个鸡蛋吃吃吧！”于是，外婆敲了两个鸡蛋在食盆里，端到母狼的面前。母狼闻到了腥味，贪婪地把嘴巴伸进食盆里，只几秒钟，两只鸡蛋就被舔光了。
第二天一大早，外公准备去巡山，想起了受伤的母狼，忍不住到狼窝看看，这一看，外公大吃一惊：母狼的身边竟然多了四只毛茸茸的小狼崽——它们正在母狼的怀里，津津有味地吃奶呢。
母狼下了崽，外公外婆都很高兴。因为，他们听说过，野狼驯服了就是威猛无比的狼狗。现在，有了四只小狼崽，只要从小好好调教，说不定明年就是四条出色的狼狗呢。到那时，他们就不用再担心黄鼠狼来叼走小鸡小鸭了。
以后的每天，外公外婆都把本来给自己吃的鸡蛋，留给母狼吃。因此，母狼的奶水很充足。四只小狼崽吃了睡，睡了吃，养得胖胖的。
不知不觉一个多月过去了。母狼的腿伤好了许多，但是，那条被它自己咬断了一节的脚爪，再也长不出来了；那条骨折了的腿，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小狼崽却在一天天地长大，它们像小狗一样顽皮，渐渐地，它们跟外婆养的鸡鸭混熟了，经常在一起玩耍，互相之间没有一点惧怕。小狼崽最喜欢跟外婆养的那只漂亮的芦花鸡玩耍，芦花鸡讨厌它们的时候，竟也追着小狼崽一个劲地啄。小狼竟招架不住，常常被芦花鸡啄得“嗷嗷”乱叫，抱头鼠窜。
那天夜里，外公外婆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里好像听见了鸡的尖叫声，以为那是鸡鸭在相互斗嘴，没有在意。天亮了，外婆到鸡棚喂鸡，发现下蛋最多、最大、最漂亮的芦花鸡，竟然被什么东西咬断了脖颈——死了。
外婆很生气，认定是小狼崽干的。“狗改不了吃屎”，狼岂能不偷腥？外婆越想越来气，随手抄起一把扫帚，追着小狼崽就是一阵痛打。母狼无可奈何，只是一个劲地“唔唔”着，眼泪又掉了下来……外婆一边追打着小狼崽，一边破口大骂：“你们这些畜生，忘恩负义的东西，没有芦花鸡下的蛋，你们能有今天！”
打了狼崽之后，一连三天，鸡窝平安无事。外公外婆觉得没有错打狼崽，心里平静了许多，渐渐地便把这件事忘了。依然每日两餐给母狼喂食。
这天早上，外婆打开鸡棚，发现又少了两只母鸡—— 一只三黄鸡和一只小媳妇不见了。外婆急坏了，连忙叫外公去找。外公很快在篱笆边上找到了两只老母鸡的尸体，三黄鸡和芦花鸡一样，被咬断了脖子；小媳妇死得更惨，竟然连头也不见了……
外婆气极了：狼贼性难改！拿过一根竹竿，见着狼崽就打。小狼崽被追得四处逃命，最后撞开篱笆，逃进了屋后的树林。
看着外婆追打小狼崽，母狼坐在窝里，“唔唔”地叫着，流着泪，仿佛在哀求，又好像在讨饶。
当天晚上，四只小狼崽没有回窝。
第二天，外婆打开鸡棚，竟然又有三只母鸡和一只麻鸭被活生生地咬断了头颈，死于非命——这是“报复杀鸡”！──四只小狼崽为报复外婆，竟然各自咬死一只！
外婆火从心头起，举起扫把，对着受伤的母狼就是一顿痛打：“养不教，母之过，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畜生！要不是我们救了你，你能有今天？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叫你恩将仇报！叫你恩将仇报！”──母狼也不躲闪，只是哀号着，流着泪。
天亮了，外公外婆还没有起床，突然听到轻轻的敲门声，以为来了客人。
外公打开门一看，吃了一惊：门外没有人，门槛上坐着那条断了后腿的母狼，母狼的身后，齐刷刷地躺着四只小狼崽的尸体，每只小狼崽的嘴都被咬得稀烂，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母狼看到外公打开了门，马上滚下门槛，拖着受伤的双腿，缓缓地爬到门外的大石头上，然后转过头，对着外公外婆，“嗥嗥”地大吼两声，滚下了悬崖。
外公外婆都说，他们活了大半辈子，只听说人会自寻短见，从来没有听说过野兽也会自杀的。显然，那四只小狼崽都是母狼咬死的。从小狼崽那血肉模糊的惨状可以看出，当时母狼内心是多么的痛苦！——它是恨铁不成钢啊——小狼崽为什么要咬死恩人的鸡鸭呢？母狼到死也不能明白其中的缘故。
外公外婆看到这个情景，呆了。觉得这只母狼真是太通人性了。他们已经不再为死去的鸡鸭伤心，反而为母狼杀死狼崽，自己滚崖自尽，感到过意不去了。于是，外公特意来到悬崖底下，找回了母狼的尸体，在屋后的树林里，挖了一个坑，把它和四只小狼崽埋在一起。
当天夜里，鸡棚里竟然传来了更响的母鸡的尖叫声，外公外婆感到奇了怪了。外公拿起手电筒，赶到鸡棚。在雪亮的手电光下，两只大尾巴黄鼠狼，扑在两只老母鸡的身上，咬着鸡的脖子在吸血呢！
外公外婆明白了：原来，咬死鸡鸭的凶手，不是小狼崽，而是那该死的黄鼠狼！
外公外婆错怪了母狼的一家，母狼是用它们一家的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啊！每次说到这儿，外公外婆的眼里就噙满了泪水……
选自《极品故事》
（段明 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