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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逵不是收买的
在《水浒传》一百零八条好汉当中,除了轩昂豪侠的打虎英雄武松之外,最为中国人喜爱的恐怕就要数天真烂漫、赤条条举着两把大板斧冲在最前面的黑旋风李逵了。不过令人奇怪的是,这位天不怕地不怕,动不动就要“杀去东京,夺了鸟位快活”的莽汉,在宋江面前却像一个听话的顽童,每次得意忘形地胡闹之时,只要宋江一顿呵斥,立即服服帖帖,不敢造次,甚至当宋江喝了奸臣的毒酒,怕自己死后李逵再起来造反,坏了自己“忠义的英名,骗他也饮下毒酒时,李逵居然也“无怨无悔”,还说“宋江哥哥要我死,我也不怨哥哥,”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李逵为什么对宋江如此死心塌地?很多人都认为这是宋江靠“小恩小惠”骗来的信任,这个黑厮根本没什么才能和德行,就是仗着手里有几个钱,对落难的各路英雄好汉出手阔绰,才博得了美名,让好汉们都围着他转。这样看来,奉宋江为领袖的梁山好汉,尤其是李逵,岂不是太贱了?这么几个小钱就能收买,朝廷何必三督五次派兵围剿,直接掏钱不就解决问题了。其实李逵和宋江的关系绝不是简单十两银子的事儿。我们应当立足于北宋时期的社会背景来看待这个问题。
梁山“贱民”俱乐部
在我们现代社会中,“分工各不同,都是主人翁”的平等观念早已是不言而喻的,然而在宋江和李逵生活的时代,还远不是这样。
李逵早年因为打死了人,逃离家乡,到江州监狱里当了一名“小牢子”。这个看管监狱的职业,在宋朝就是一个最最卑贱的职业。中国古代社会的普遍观念里,娼妓、戏子、官府行刑的皂隶,看管监狱的禁卒都被视为贱民。一直到20世纪初创作的《官场现形记》中,还在说“最贱之人,倡优皂卒”。
在《水浒传》中,梁山简直就是“贱民”俱乐部。美髯公朱仝、插翅虎雷衡、行者武松、青眼虎李云都被称为都头,其实不过是衙门里的捕快、衙役之类,属于皂隶。病关索杨雄,铁臂膀蔡福则是皂隶中最差的一种——执行死刑的刽子手,黑旋风李逵、神行太保戴宗、铁叫子乐和、一枝花蔡庆则是看管监狱的禁卒牢头。
在当时的习俗上,皂隶、禁卒排在社会底层,甚至还比不上娼妓和戏子,他们的子孙必须要在脱离衙役身份三代以后才可以参加科举考试,他们平时与人交往的时候,也很少坐上座。宋江初次结识武松的时候,要拉武松上座,武松拼命推辞,坐到了末席就是这种社会情形的体现,也很少有平民会与这个阶层的人通婚,武松被刺配沧州的时候,张团练想要拉拢麻痹他,只要把家里的婢女玉兰许配给他就可以了,用不着什么大家闺秀。
那么为什么皂隶,禁卒会被当作贱民呢?当时的人们认为,他们之所以贱,是因为他们糟踏了父母留给他们的身体:娼妓、戏子把自己的身体让别人亵渎,皂隶、禁卒的身体则动不动就遭到长官的责打,甚至有时候脸上、身上还要被刺字,中国传统文化讲究的是“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损。”从事这些职业的人居然连最基本的孝道都做不到,所以成了让人侧目的贱民。
高人一等的宋江
宋江的职业是书吏,在衙门里代表官府和老百姓打交道,与普通百姓相比也算是上等阶层的人了。书吏不用服劳役,穿着打扮上也比较有档次,可以穿长衫,不过只能是黑色的,和秀才一样结一根长长的“儒绦”衣带,脚上还蹬着靴子。而普通百姓就只能穿短衫和高帮鞋。
书吏利用职务之便,可以弄权。按照衙门里的潜规则,书吏办理的每一件事务都要从中谋得一些好处,算是没有明文规定的“手续费”,这可是一笔不薄的收入。宋江在好汉们面前大把地掏银子,全指望它呢。供职一定年限后考核无差错,书吏还可以获得做官的出身,可以说一条通往官场的捷径。
书吏不是什么大官,仍然被正式的士大夫瞧不起,不过在梁山好汉中间,宋江绝对属于上等人,玉麒麟卢俊义是富商,九纹龙史进、托塔天王晁盖是土豪,都不具备当时社会的主流地位,在法律上只是平民。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虽然是个军官,但是宋朝“重文轻武”,还是比不上宋江这个候补文官。
感动梁山的人
在社会边缘分子组成的梁山好汉中间,宋江算是少有的“社会精英”,所以才能得到拥戴。不过他并不是上山前地位最高的。小旋风柴进是后周皇室的后裔,比宋江高的不是一点半点,不过尽管也以“仗义疏财”、“结交好汉”闻名,但是他身份实在太高了,往往放不下身段来结交贱民。武松躲在他庄里几个月就有点被他讨嫌了,不再认真接待,武松患上疟疾也没有好好照顾。而宋江刚结识武松就拉着一起饮酒,还让武松上座。武松痊愈回家的时候,宋江还送他上路,一送就是十里路,最后结拜兄弟。跟李逵也是见面熟,随便就掏出十两银子给了李逵,任凭其拿去赌钱。可见宋江的确是“折节下交”,真心实意地对待社会底层人士,这在当时是非常非常不容易的,自然使这些贱民颇为感动。正是因为这样,李逵才会对宋江死心塌地,甚至把性命都交给他处置。
梁山好汉绝大多数是李逵那样的贱民,还有一半多是强盗、小偷、无业游民,具有良民身份的只有20多个。尽管他们对抗的是朝廷和官府这样的社会权威,但是他们潜意识里对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却没有什么异议,所以仍然推举了一个在这个等级社会中具有上等身份的人做他们的大哥,这就是宋江能坐上第一把交椅的原因。
现在的人们往往会忘记中国古代社会是一个身份等级的社会,而且这个等级不是按照财富划分的,而是按照职业和出身的“贵贱”来划分的。很多历史故事中看起来怪异的事情也只有放在这种社会背景之下才能够解释。
选自《大科技》2008.8B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