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
1.试金石
宋真宗时，距宋太祖赵匡胤开国已近百年，可这百年之中大宋几乎无一日不受外邦侵扰。尤其是地处西北的西夏，它虽名义上对大宋称臣，然而早已不将天子放在眼里，一有机会就前来攻城略地。
西夏骑兵人马皆披挂覆盖全身的重甲，宋军的兵刃打上去“叮当”作响，可难伤他们分毫。大宋连吃败仗，损兵十万。而西夏人却转守为攻，多次兵临城下，弄得西北边陲人心惶惶。
真宗皇帝大为恼火：“大宋难道就没有一位名匠，能打出削铁如泥的神兵吗？”
于诚谦便是这个时候被丞相王钦若推荐给皇帝的。皇帝当即便任命于诚谦为工部侍郎，即日上任，预定一年之内找到神兵。
不仅如此，丞相王钦若还给新上任的工部侍郎准备了一份大礼：校场上立起的三根钢棍！
这三根钢棍有粗有细，最细的也有两指，最粗那根竟如小臂一般，皆由百炼精钢制成，普通兵器砍上去，都是丝毫不动。
“此乃送给于大人的礼物，专门用来当作天下神兵的试金石的。”
王钦若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于诚谦却暗叫不好──他嘴上说是薄礼，实则出了个大难题。能斩断三根钢棍谈何容易？
于诚谦心中暗自唾骂，他多半是担心自己晋升得太快，想趁机断了自己的仕途。只是此时已无他法，唯有将此事做成才有转机。
好在朝廷拨了大量的银钱。
于诚谦效法古人，每到一地便摆开擂台，请当地最有名的匠作携宝刀利剑前来试炼。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只是这一把把刀剑砍上去，那钢棍上也只是多了不少斩痕而已。
眼见离一年约期不到两月。于诚谦却仍未找到满意的神兵。不过十月，于诚谦却仿佛老了十岁，两鬓竟已生出了不少霜花。
2.寻人
急在心头的不止是于诚谦，还有他手下的工部主事陈庆。
主仆两人沿路摆擂台，最后来到了地处大宋西北的延州。终于，于诚谦对满面愁容的陈庆道：“咱们去鸟鼠寨。”
陈庆心中大喜，看来主官早有打算。于诚谦看也不看他，只是盯着马车窗外的远山，喃喃道：“没想到还是要找他出山了。等到了鸟鼠寨，你替我去寻一个故人。”
于诚谦说的这个故人叫王铁臂，只是陈庆在这别有洞天的鸟鼠寨来来回回问了几遍，硬是没人知道王铁臂。
正当陈庆垂头丧气准备走时，一个年纪颇大的老爷子拉住了他：“你也认识王铁臂恩公？”
老爷子说王铁臂早前有两个徒弟，只是后来一个徒弟突然不辞而别，王恩公从此性格大变，天天饮酒度日，吃睡都在铺子里。
有天晚上铁匠铺突然起了大火，他徒弟拼了命闯进去，总算把他拖了出来，可铁匠铺子却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王恩公也和徒弟离开了鸟鼠寨，从此音讯全无，一晃都过了二十年了……
陈庆脑袋里嗡嗡作响，好不容易找到的救星竟失踪了！陈庆失了魂一般回到于诚谦下榻的驿馆，将所见所闻全给说了一遍。
于诚谦听完也是沉默不语，双眼发直，最后喃喃道：“也罢，明天摆起擂台吧！”
第二天一早，主仆二人便摆起了擂台。鸟鼠寨本就不大，擂台也小得可怜，正巧天又下起了小雪，越发没人来了。
一阵冷风吹来，陈庆不禁缩了缩脖子，再看一旁的主官，已经打起小盹了。正当他回头之时，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直奔擂台而来，手上一道长长黑影，赫然是一把长剑！
只见那人一步跳到了擂台中央，长剑一挥，砍向三根矗立的铁棍！只听一阵金铁交击，那三根铁棍竟在这一击下“乒乓”几声，拦腰斩断！
陈庆眼睛都看直了，一剑斩断三根铁棍，不是神兵还能是什么？于诚谦也被这几声巨响惊醒了，他睁开眼睛，却只看到一个背影——那人影斩断铁棍后根本不作耽搁，跳下擂台，径直离去了。
于诚谦立刻命陈庆追上去：“他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只是这壮士的要求却着实让人意料之外：他竟提出要于诚谦的原配夫人！于诚谦沉思良久，终是点了点头。
“可夫人不是……”陈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于诚谦挥手打断：“本官主意已定。”
3.你不仁我不义
次日，于诚谦终于见到了这位壮士的真面目，他浑身颤抖，失声惊叫道：“王守约，是你？”
那人理也不理，从炉膛中拿出一块生铁，自顾自敲打起来。于诚谦呆立原地，尘封的往事在心中浮现……
原来，王守约与于诚谦便是王铁臂的两个徒弟。王铁臂有一个女儿名唤秀娥，王铁臂原本是打算将来将秀娥嫁给王守约，替他继承家业。岂料，于诚谦因父母过世，被王铁臂收养。
秀娥与于诚谦情愫暗生，两人竟私奔了！好在过了几年，于诚谦进京赶考，中了进士，也算是仕途顺畅，这日子也算好了起来。
虽是做了大官，但于诚谦对师父始终心里有愧，不敢回去看望他老人家……
想到这里，于诚谦不免鼻酸，哽咽着声音问王守约：“师父……还好吗？”
打铁的声音停止了，铁匠铺一时陷入寂静，王守约头也不回地闷声说：“师父天天喝酒，又得了痨病，没几年就故去了。”他说罢发疯般打起铁来，密如敲鼓的锤声，锤锤都钉在于诚谦心上……
七日后，第一批利刃终于出炉，乃是三把长剑，上面标有天、地、人。剑刃薄如蝉翼，拿在手上却轻巧无比。于诚谦举起长剑，对脚下铁砧使出七分力气，剑光一闪，那大铁砧立时缺了一角。
“好剑，好剑，真当得起天下神兵四字！”于诚谦赞不绝口，他回头将三把长剑递给陈庆：“速速回京，将这三把宝剑呈给陛下！”
果然，龙颜大悦！皇帝还把人剑赏赐给了“神匠”王守约。
王守约却不像于诚谦这般喜悦，冷声道：“于大人，你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兑现？”
“你安心打铁吧，等这事情完了，我全依你意思。”
三个月后，于诚谦再来到铁匠铺，他细看兵器，却大惊失色：这“神兵”的刀刃一点也不见锋利，仿佛用过许久一般。于诚谦暗道不好，他提着长刀急匆匆走出铺子，冲守卫要了一把朴刀，两刀交集，那朴刀不过崩出一个口子，长刀却当即卷刃！
于诚谦脸色顿时煞白，他相信王守约，这段时间内都没有去检查兵器，然而王守约却打出了这么一批兵器。三个月之后就要向皇帝交差，这岂不是杀头之罪！
陈庆也是吓得面无人色，于诚谦心一横，干脆想出了一条毒计，他与陈庆耳语一番，陈庆手脚都发颤了，抖着嗓子道：“大……大人，这样能行吗？”
于诚谦声音冰冷，眼神刺人：“我主意已定，他王守约不仁，也别怪我于诚谦不义了！”
4.困兽之斗
当晚，一条黑影潜入铁匠铺，将王守约挂在墙上的人剑取走了。黑影出了寨子，翻身踏上快马，一刻不停往西北方向驰去，进入了西夏的军营之中。
大宋与西夏互相渗透，两方都有不少探子，于诚谦不过放松了一些城防，那西夏的探子便找了个机会，盗走了神兵，直奔西夏大营，将其交给了大将军野利荣多。
野利荣多一见神兵，大喜过望，当下便命人将此神匠劫来，以便给西夏制造兵器。
而在鸟鼠寨那边，于诚谦为王守约指派了一项任务，将一部分神兵转移到别的寨子。他已经算计好了，王守约和那批兵器定会落入西夏人之手，他再将铁匠铺里的刀剑销毁，就无人知道这批废品的去向了。皇帝追究下来，也只能责怪他用人不当，离欺君之罪还远着呢！
不出于诚谦所料，王守约走了不到三十里，就被野利荣多抓住了，王守约这才反应过来，恨恨地道：“于诚谦那狗官气死我师父，夺走我妻，又想借西夏之手害我性命，此仇不共戴天！小人愿为野利将军打造兵器，杀了这狗官！”
野利荣多哈哈大笑：“有神匠相助，宋贼指日可破！”
王守约被带到西夏大营，给西夏人打起了兵刃，把把武器都锋利无比，西夏将士都以佩带他打造的神兵为荣，视若珍宝，平时都舍不得用，连野利荣多也不例外。不到两月，那西夏的铁鹞子人人有神兵。野利荣多也整顿大军，打算一举攻下鸟鼠寨，再剑指宋国西京！
西夏军人人手握神兵，早就迫不及待想来一场大战试刀了，只见他们像潮水一样攻向鸟鼠寨，很快便冲破了寨门，与宋军短兵相接。宋军也奋力抵抗，但他们的兵器哪敌得过王守约打出的神兵，几下就刀锋崩裂，长枪折断，只能利用寨子里的地形，靠巷战拖延西夏军的脚步。
戍边将军也中了暗箭身亡，于诚谦一股热血涌了上来，干脆接过指挥之职。他一面指挥后军掩护百姓撤退，一面向铁匠铺移动——他还记得那铁匠铺的条石下压着不少兵器，是还没销毁完的次品。虽然是次品，但总好过赤手空拳与西夏军相搏！
宋军做困兽之斗，一个个都杀成了血葫芦，西夏军虽多，但在寨子内却无法展开，竟让宋军闪进了铁匠铺。这铁匠铺花了大本钱，也坚固得跟小堡垒一般，于诚谦和几个士兵撬起条石，拿起武器，再度与西夏军搏杀起来。
那西夏军手握神兵，气势汹汹地砍来，宋军仓皇招架，但那看似不堪一击的次品，竟抵挡住了神兵一次又一次砍杀！让于诚谦更吃惊的是，那西夏军的神兵劈砍次品几次，竟然生生折断，连西夏军也不敢相信！
宋军哪肯放过这个机会，与此同时，后方援军也到了，宋军更是士气鼓舞！西夏军却不敢与宋军再战，纷纷溃退……
野利荣多见势不对，带了小队突围逃走，临走之前，乱刀砍死了王守约……
大战终于结束，宋军斩首上万，俘获众多，打了场难得的大胜仗。于诚谦受伤十处，却奋战到底，在军中传为美谈。但他心里仍有个疑惑：为什么锋利的神兵却敌不过王守约留下的次品呢？他拔出地剑，照着一把次品连砍数下，地剑竟“当啷”断为两截，从断剑中掉出了一枚刻字的铁简。
“神兵虽然锋利，但剑身硬脆，经不起长期的砍杀，所谓刚极易折;而凡品虽然迟钝，但韧性十足，不易被斩断，所谓柔能克刚。这普天之下没有神兵，只有相生相克。你虽不是个好人，却是个好官，此役之后，必将加官晋爵，秀娥也可以安息了。”
原来，王守约早就知道了秀娥的死讯。几年前，野利荣多进犯延州，于诚谦率军抵抗，秀娥却不幸身中流箭。王守约听闻秀娥的死讯，心中只剩下复仇的念头。他预料到了于诚谦的每一步行动，并以自己为诱饵，策划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复仇。
于诚谦读完铁简，仰天长叹，满面泪痕。
大胜西夏军的消息传到京城，真宗皇帝大喜过望，下旨提拔于诚谦升任工部尚书。于诚谦却以伤病为由告老回乡，与陈庆回了延州。几日后，一架牛车载着一主一仆来到郊外，在一座旧坟旁立了新冢，奇怪的是，棺材里不见人影，唯有两截断剑……
选自《今古传奇·故事版》2014.7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