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不透的天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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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揣度圣意
  宋哲宗时,端王府里有个小厮头儿,名叫陈必,聪明伶俐,琴棋书画、吹拉弹唱俱通,还踢得一脚好毬,久而久之,成了端王须臾不可分离的第一得意之人,对端王的心思他一猜一个准。后来,由于宋哲宗驾崩无子,端王阴差阳错当上了皇帝,就是宋徽宗。一人得道,仙及鸡犬,宋徽宗安排陈必担任外廷的供奉官—官虽小,却可以自由自在地出入皇宫。
  宋徽宗处理朝政,极为轻率而乖张,从不按祖规行事,在决定对大臣的赏罚上,常常先赐给大臣一些莫名其妙的小物品,让大臣们胡乱猜测,而他自得其乐。这时候,就轮到陈必大显身手了。
  一次,两个御史都因为上谏而惹得宋徽宗大为不悦,一个被贬到潭州,一个被贬到宿州,都是当不入流的驿丞。只不过宋徽宗随后赐给潭州驿丞一坛御酒,赐给宿州驿丞一包茴香。
  下朝后,群臣议论纷纷,都认为御酒贵重,潭州驿丞为皇上看重,早晚要被召回朝廷;茴香低贱,宿州驿丞被皇上轻视,恐怕要老死宿州了。只有陈必连连摇头:“错了,错了,你们都错了。酒者,久也;茴香者,回也。被召回朝廷的,定是宿州驿丞,而那个潭州驿丞要永久待在潭州!”群臣听了,都对陈必嗤之以鼻。不成想几个月后,宋徽宗一纸诏书,真的是宿州驿丞又重回朝廷担任要职。没多久,又一个被贬往外地的侍郎也被宋徽宗赐了一包茴香,朝臣们以为这个侍郎也会不久被皇上召回来的,陈必却摇头晃脑地道:“诸位又错了。茴香者,回乡也—这位大人恐怕要回乡养老了!”果然,那个侍郎刚到贬谪之地又接到让他“致仕返乡”的圣旨。这下陈必名声大噪,人送绰号“小神算”。
  有人问他同样是被赐茴香,为何结局不一样。陈必耸肩一笑:“很简单,他们的‘乡’不一样啊—被赐茴香的御史本就是京城人,而侍郎不是京城人!”
  陈必有如此能耐,不少官员遇事便掂着重礼向他请教,以便趋吉避凶。有个贪官被朝臣弹劾,奏折被宋徽宗带回宫中,不知如何处理。贪官大骇,急忙带上重金求陈必。陈必见钱眼开,当即进宫,只见宋徽宗正端坐龙案后看奏折。看毕奏折,宋徽宗勃然大怒,拍案而起:“笔来,笔来!旨来,旨来!”没等小太监动手,陈必恭恭敬敬地跑上前,将画笔和一张宣纸呈上—那张宣纸上还有宋徽宗昨天没画好的底稿呢。宋徽宗一见画稿,不觉拿起画笔作起画来,而那份奏折被他顺手扔到了一旁……事情传扬开来,陈必名声更响了。
  2.自作自受
  朝中正直的老臣们聚在一块儿商议:这个陈必,小小年纪善伺帝意,胆大妄为,假以时日必成大奸臣,万不可养虎为患!
  当下大臣们揪出陈必办事中犯的一个失误,不断地弹劾他。起初,宋徽宗压住奏折不处理,无奈大臣们不依不饶,铁了心要把陈必赶出朝廷不可。宋徽宗屁股还没坐稳龙椅,只得向大臣们让步,思之再三,下了一道圣旨,将陈必流放到茂州府大汶山!这下朝臣们人心大快—大汶山地处大宋朝最西境,与不断进入宋境侵扰杀戮的吐蕃为邻,居住其中的又是野蛮的羌人,只有一条名叫大藤峡的峡谷与内地相通,当年宋太祖为防止吐蕃勾连羌人入侵,派兵设了一道关卡,将大藤峡封锁起来,并立下规矩,只许人从此进入大汶山,绝不允许任何人走出大藤峡。自大宋立国以来,凡流放到大汶山的人没有一个回来的,这处罚仅次于死刑!
  接到圣旨,陈必起初也愣住了:难道皇上真的不讲情面?他仍然抱着一丝希望—皇上定会赐给自己东西的,可以从赐的东西上悟出皇上的真实意思。
  不一时,皇上赐的东西也由宫差送到了陈必面前:一把刀、一个大南瓜、一碗饭、一坛御酒和一只同一小罐蜂蜜绑在一起的破毬。
  面对这几样物品,陈必沉吟开了:皇帝赐给臣子一个大南瓜,实在是匪夷所思,只怕南瓜中别有消息,不然,怎么还有一把切瓜刀呢?这么一想,陈必举起刀来,将大南瓜一剖两半,可翻找了半天,大南瓜中除了有饱满成熟的南瓜籽以外,一无所有!陈必傻了,随之大悟:这样切南瓜,皇上的意思分明是同自己一刀两断了!至于酒饭之类,不就是让自己好好地吃喝一顿,再玩上一阵,接着就到大汶山坐等死去吗?
  陈必好不伤心:皇上啊皇上,我不就是犯了点小罪吗,至于这样为了迎合大臣们要我的命吗?但陈必毕竟年轻,不愿意就这样了结自己,绝境之下,心中反而激发出一个强烈的念头—你们都想要我死,我偏要活下去!于是,他一步一挨地跟随公差踏上了漫漫流放路。至于南瓜籽,他也没舍得扔掉。
  3.破毬玄机
  进入大汶山后,陈必凭着一股聪明劲儿,尝试着与羌人相处,学会了羌语,他发现羌人并不是传说中的野蛮人,而是直爽又善良,他们送来了苞谷、米,陈必带来的南瓜籽也派上了用场,被种在山坡地上,经过风吹日晒,结了许多南瓜。陈必吃不了,便送给羌人,从此大汶山也有了南瓜。 过了几年,陈必日子渐渐宽裕,便娶了个羌人女子为妻。一晃四十年过去,陈必居然儿孙成群,热热闹闹一大家子人了!
  这天翻修房屋,儿孙们被吊在房梁上的那个破毬吸引住了,摘下来围着看稀奇。这个毬虽破,陈必一直没舍得扔,毕竟它是自己早年生活的一个见证。这下,陈必当年蹴鞠的豪兴被触发起来了,便拿起毬教儿孙们学踢起来。儿孙们好不兴奋,你一脚我一腿地踢毬。踢着踢着,“砰”的一声,本就很破旧的毬突然裂了开来,从毬里滚出两卷纸来。
  陈必大诧,捡起来一看,只见一卷纸是标注着红墨箭头的地图,另一卷纸是一封信—宋徽宗用自己特有的瘦金体写的亲笔信。信中大意是:爱卿,朕实在是舍不得惩罚你,但如果不惩罚,满朝文武那里又不好交代,为掩人耳目,朕将这张皇家珍藏的大汶山地图暗藏于毬里—其实,除大藤峡外,还有一条出入大汶山不为人所知的古栈道,只是朝廷故意将栈道废弃而已。你是个聪明人,肯定能猜出我的意图—“南瓜”者,难也,这事着实令朕为难;酒和饭,是朕劝慰你,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别坏了身体;毬和蜂蜜绑在一起,是告诉你,“蜜”者,密也,秘密就在毬里;至于那个破毬,意思则是毬可“破”也,朕不是还为你准备了一把能刺破毬的刀吗?你拿到了毬中的地图,顺着红墨箭头所指的方向走,肯定能走出大汶山回到朕的身边的!陈必看完信,脑袋轰的一声响,便瘫坐在了地上!屈指一算,走出大汶山到皇城东京也不过三个月光景,而自己虽说六十来岁了,但身板依旧硬朗,找到皇上还能享十来年的富贵荣华,更重要的是,儿孙们不用窝在大山里受穷了!这么一想,陈必又来了劲头,带领全家根据地图所示,走出了大汶山,然后走水路换陆路,直奔中原皇城而来。
  4.谁比谁惨
  一个月后,陈必一家人来到了潭州。在驿站里,白发苍苍的驿丞同陈必一搭腔,竟然是中原口音—原来这老驿丞便是当年那个被宋徽宗赐了御酒的御史!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当下老驿丞整了一桌酒菜,两人把盏话旧。酒多话稠,陈必心中五味杂陈,从衣兜里掏出那只破毬,哽咽着述说了自己这么些年的遭遇。
  老驿丞听了感叹不已:“陈老弟,你四十年不出大汶山,已是世外桃源之人,你想知道这么些年朝中发生了多少事情吗?”正要细说,陈必却手一摆道:“且慢,让我先猜一猜,看我猜得对不对!当年我离开朝廷之后,必有三个人大富大贵—一个是会踢几下毬的小厮高俅;一个是会点插科打诨、抖点笑料的内廷供奉太监童贯;第三个则是写得一笔好字、能和皇上谈书法的蔡京。对不对?”老驿丞不由叹服:“果然不愧是‘小神算’!他们三人没几年便飞黄腾达、尊贵至极—高俅平步青云,成了掌管八十万禁军的太尉;童贯当上了指挥百万边军的枢密使;蔡京更是红极一时,坐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师金交椅!”
  陈必虽说早有所料,还是忍不住顿足捶胸:“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啊!想当年,高俅的毬技还是我一手教会的呢,童贯和我一内一外为皇上效劳,他逗乐说唱的段子全是我传给他的,而那蔡京每每写好字,都要拜托我在他的字幅上题款……我若是早些年一刀刺破这只毬,重回朝中,富贵权势必在他们三人之上!”说着忍不住呜咽痛哭起来。
  等陈必哭够了,老驿丞酒杯一放,拉长声音道:“陈老弟,你想不想在这儿见到蔡京啊?”陈必一怔:“蔡京不是在朝中当太师吗?”
  老驿丞也不多言,扯着陈必出了驿站。驿站外便是荒郊野外,两人没走多远,便见一座孤坟耸立眼前,坟前一块粗糙的石碑上赫然刻着四个大字:蔡京之墓。
  “蔡京死了?他怎么死在这儿了?堂堂的太师墓怎么如此荒凉?”陈必大诧不已。
  “十五年前,蔡京恶贯满盈,被朝廷罢官,贬往儋州海南岛。他和他的家人押了几大车金银财宝出了京城,但沿途百姓硬是分毫食物也不卖给这个刮尽天下民财的大贪官!蔡京捧着金碗也讨不来饭,走到这潭州驿站便活活饿死了。恰巧朝廷又派钦差要抄蔡京的家,惊慌之下,蔡京的家人抢了些财宝一哄而散,只可怜蔡京抛尸荒野差点儿喂了狗,还是我买了口薄皮棺材,将他草草安葬在这里的呢!”老驿丞一声长叹。
  陈必惊得目瞪口呆。老驿丞又道:“我想,你一定还想知道高俅、童贯两人的下场—也是在十五年前的那一年,打了败仗,独自逃跑回来的高俅被皇城百姓乱刀砍死,童贯则被朝廷赐死,头悬国门示众!其实,还有个人比他们三人下场更惨的呢。”
  “谁……谁还能比他们更惨?”“皇上,咱们的皇上啊!”老驿丞拍打着蔡京的墓碑,沉痛地为陈必讲述十五年前的往事—靖康之变时,金人入侵,北宋灭亡,宋徽宗被俘,五年后屈辱地死于冰天雪地的五国城……
  陈必听了,恍然若梦。老驿丞感慨万端:“皇上书画诗艺,无不精通,唯有治国一窍不通,坐错了龙椅;而高俅、童贯和蔡京三人,各有一技在身,本可以安身立命、扬名显世,可叹他们没有安邦定国之才,却凭借阿谀奉承妄取高位,贪恋荣华富贵,最终君臣误国误民,害人害己,遗臭万年!”
  陈必听了,脸一阵红一阵白,半晌不语。
  老驿丞最后幽幽地道:“陈老弟,如今你还去皇城吗?”
  陈必终于大彻大悟,羞愧万分,喃喃道:“多亏我当年没有刺破这只毬。无才无德之人,安安分分做个百姓才是福!我……我还回什么皇城,这就回大汶山!大汶山才是我真正的家!”
  陈必回到大汶山后,洗心革面,按照宋徽宗那张地图所示,带领儿孙和羌民们齐心协力,开山凿石,铺路架桥,又将古栈道扩大加宽,终于打通了大汶山与外界的联系。他去世后,被当地人念叨了许多年……
  选自《山海经》20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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