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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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大娘年纪轻轻就守了寡,独自拉扯两个儿子大虎、二虎苦度时日。这天下了一整天的大雪,晚上娘儿仨刚睡下,就听外面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大虎一下蹦起身来:“不好,有贼进了咱家仓房!”
  仓房内放着麦种、稻种,这可是来年一家人的全部指望!
  大虎、二虎操起家伙直扑仓房,借着大雪的反光,看到仓房内有一黑影闪动。
  大虎、二虎大吼一声,举起手中的家伙正要砸,就听身后一声呵斥:“住手!”
  大娘点亮了油灯,看到仓房内站着一个一脸惊惶的人,这人身形高大,衣衫破烂,手中正拎着大娘家的稻种。
  大娘惊喜地叫出声来:“我的天,这不是我的幺弟吗?大虎、二虎,快叫老舅!”
  大虎、二虎手中的家伙双双落地,叫了声:“老舅。”大娘说:“幺弟,你大老远来了怎么也不跟姐说一声?今夜,你就跟俩外甥一起睡,明早姐烙饼给你吃。”
  老舅嗫嚅着说:“姐,我得赶紧回去,不瞒你说,家里老婆、孩子饿得不行了,姐,我走了!”
  老舅放下稻种往外走,刚走了两步,身后公孙大娘一声吆喝:“慢着!”她快步从仓房提出稻种袋子,说,“幺弟,把这个带上,熬点儿粥给老婆、孩子吃。”
  见娘如此举动,大虎、二虎把两双眼睛瞪得铜铃般大。
  老舅嘴唇顿时颤动起来,接过米袋就走。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一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柄带鞘短刀递过来,说: “姐,我这是第一次见到俩外甥,这柄刀留着给外甥吧。”然后,他就消失在漫天大雪之中。
  二虎一脸纳闷地说:“娘,老舅说话口音怎么跟您不一样?”
  大娘说:“我没有幺弟,根本不认识他。”
  兄弟俩一听,大叫道:“娘,您不认识他,怎么把咱家的粮食给了他?”
  大娘摇摇头,说:“人不到山穷水尽不会做出这种事来,再说那人看上去不像是偷东西的贼,肯定是家里遇到过不去的坎儿了,才出此下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娘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一家子饿死?”
  大虎气呼呼地说: “那明年开春咱家没有稻种了……”
  大娘说:“娘想好了,闯关东去,听说那儿的黑土地攥一把直冒油,比咱这儿肥多了,省得咱一家三口浑身力气在这儿饿死。明天一大早,咱们就动身!”
  二虎端详着那个贼留下来的刀,拔出来一看,顿时眼前一花,只见刀刃闪着寒光,刀身上还有字—黑龙之刀!
  一晃几年过去了,在关外这块土地上,公孙大娘领着两个儿子开荒、种田、养牛、放羊,凭着一身力气和精打细算,日子渐渐过得富裕起来。两个儿子也先后娶了媳妇生了孩子,日子正过得蜜里加糖。
  傍晚时候,一家人从田里劳作回来,忽听一阵暴风骤雨般的马蹄声,来土匪了!
  大娘和二虎大惊,十几匹高头大马在漫天尘土中直冲过来,把大娘和二虎团团围在中间。其中一个有络腮胡子的像是领头的,厉声叫道:“快拿银子出来,否则大爷手中钢刀可要喝血了!”
  话音刚落,大虎从屋内冲出来,举着短刀直扑络腮胡子。眼看就要得手,忽然一阵风响,是旁边小喽啰挥起手中长鞭,一下子缠上大虎双腿,大虎重重摔倒,“砰”的一声,大虎手中的短刀正好插在络腮胡子前面的土中。
  络腮胡子拔起插在土中的短刀,就刺向大虎。大娘和二虎闭了眼不敢看,谁知过了好久没动静,壮着胆睁眼一看,却见大虎安然无恙。再看络腮胡子正盯着手中的短刀瞧,一脸疑惑地问:“这短刀是从哪儿来的?”
  大娘一看事情有变,接过话茬说:“是我幺弟的,怎么,你认识我幺弟?”
  络腮胡子一听,“哐啷”一声扔了刀,一脸的后怕,说声:“好险,兄弟们,大水冲了龙王庙了,撤!”
  一阵风似的,眨眼间土匪们没了踪影。第二天傍晚时分,一家人正心有余悸地谈论着这件事,忽听得门口人嘶马叫,随即有人高声叫道:“我姐在家吗?姐,你可想死小弟了!”
  一家人大惊,出来一看,只见昨天那伙强盗赫然列在院中,当中一人身如门板、气势不凡,这不是当年那“老舅”吗?
  公孙大娘一见微微一笑,说:“是我,幺弟,屋内坐。”
  老舅一摆手,说:“姐,你怎么到这儿了?”
  大娘说:“老家活不下去了,只好闯了关东。幺弟,你又为何到了这儿?”
  老舅叹息道:“那年姐给了我米粮,可当我急匆匆回家后,一家老小已没了气息,真惨啊……兄弟我实在没办法,只好闯了关东,谁知来后处处受人欺侮,一怒之下上山拉起旗子。今天来不为别的,一是拜见姐,没有姐当年的粮米,我黑龙早就死了;二是为昨天的惊扰道个歉,还请姐姐原谅。来,上礼!”
  一声令下,早有几个小喽啰捧上来白花花的银子和亮滑滑的绫罗绸缎。
  大娘一摆手,说:“慢,我有两件事要问你,第一件事是你手下人怎么会认识我,那把短刀可有什么玄机?”
  老舅说:“不瞒姐,我在此发迹后曾命兄弟们回去找过你,可遍寻不着,于是发下命令,只要遇着持有‘黑龙之刀’的主,一定不得惊扰,并火速来报,因为我的名号就叫‘黑龙’。我还发过毒誓,我这命是姐给的,谁要是伤了我姐及外甥,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大娘点点头,又问:“第二件事,昨晚幺弟从我这儿空手走后,镇上另一家被抢,是不是你们干的?”
  老舅点点头,说:“正是……”
  大娘高声叫起来:“幺弟,我在这儿生活多年,吃的是这儿的饭,喝的是这儿的水,种的是这儿的田,娶的是这儿的媳妇,可以说这儿就是姐的第二个家,这里的人就是姐的亲人,兄弟,不看僧面看佛面,能不能看在姐的情分上,从此放过这镇上的人呢?”
  这话一出,黑龙脸色一僵,半晌才开了口:“姐,不是我不给面子,这帮弟兄们跟着我不容易,今天这口子要是一开,以后就没法混了。再说,我们抢过此镇,别的土匪就知道这是我们的地盘,就不会再来抢,如果我们不抢,他们也会来抢……”
  大娘板着脸再问:“是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黑龙把脸别过去,艰难地说:“我只能保无人敢动姐一家,其他人家,恕我万难从命……”
  大娘把银子、绸缎送给幺弟说:“这些东西全是乡亲们的,我不能享用,你我从此路归路,桥归桥,两不相干!”
  第三天,公孙大娘一家人走出院子,处处是冷眼和唾沫。到夜里更气人的事发生了:大门上被人涂了粪便!
  大虎、二虎气得“嗷嗷”直叫,要跟人家拼命,却被大娘厉声喝住了。大娘反复打量着那柄黑龙之刀,一夜没睡。
  又过了几宿,漫天大雪。这天晚上,镇上再次人哭马叫,土匪又来了!
  这回是黑龙亲自带队,他们抢了个盆满钵满,正要往回走,火光中只见前面站着三人,正是公孙大娘和大虎、二虎。
  黑龙一惊,连忙下马问道:“姐,你怎么来了?”
  大娘一笑,说:“幺弟,最后问你一句话,真的不能放过这镇上的人吗?”
  黑暗之中,乡亲们探头探脑地看着,黑龙低头说道:“姐,对不住了!”
  大娘叹口气,说:“好了,不谈这个了,我今晚来就是跟你告别的。我们在这儿待不下去了,不过走之前想跟你说件事。”
  黑龙一愣,大娘拔出刀递过来,黑龙正要接刀,大娘忽然一指他身后,黑龙回头的瞬间,那柄短刀深深刺入了公孙大娘的肚子!
  黑龙抱住大娘,大叫:“你……你这是为什么?!”
  公孙大娘面如金纸,嘴角含笑道:“幺弟,别怪姐出此招,实在是不忍心看乡亲们受害,你忘了你一家人当年怎样挨饿了。幺弟,姐当年救了你,要自重……”
  大虎、二虎痛哭着扑上来要拼命,早被喽们拉住,黑龙站起身,眼望着大娘渐渐冷却的身体,说:“姐,我明白你的用意,我说过,如果有人敢惊扰姐,我必杀之。”
  众喽一听大惊,此时,黑龙已闪电般从大娘身上拔出刀,再一闪,直刺入自己的心脏,踉跄几步后咬牙站定,对众喽说道:“听着,你们都是穷苦出身,日后不要再害穷苦人了,寻个正当营生讨生活去吧。姐,我来了!”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黑龙高大的身躯含笑倒在了公孙大娘的身边。
  选自《绝妙小小说》2015.2
  (段明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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