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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曾是一名抗美援越的高炮兵。他对我说，军人流血不流泪，而你是军人的儿子，很多事情，你要学会自己承受。
但有些困难，我无法承受。
比如，大学的最后一学期，刚开学，我还欠学校3000元学费，校方规定，凡未交清学费者，一律不准参加考试。一门课不及格也领不到毕业证，何况不能参加考试，那还了得?我连忙给父亲写了一封信，添枝加叶地说，没交清学费，学校就不让我进教室；如果拖下去，校方恐怕要我退学。其实，寄出信我就后悔了。因为，前几天离家时，父亲好不容易凑齐的几百块钱，全部被我带走了，而家里，还愁春耕的化肥钱，现在，他又到哪里去弄那3000元呢?
没过几天，宿舍管理员就在课间找到了我，说你父亲来了。
父亲在宿舍楼下等我，拎了一只公文包，一看就知道是劣质人造革的，农民伯伯拎公文包，终归有点滑稽，其实，他拎什么包，我不在乎的，关键是那个恼人的学费。父亲笑眯眯的，他说，家里收到我的信，一看要得急，就自己送来了。家里早就准备好了呢，父亲气定神闲，还说，也好也好，我还从来没来过这个城市呢，啊，不错不错，还旅游了一回。
我忍不住笑了，你当时去越南，也算是游一回东南亚。只不过，当时你带的是高射炮，而不是人民币。
父亲也笑。
在宿舍里，父亲拉开公文包的拉链，里面居然是满满的一口袋干花生，公文包里装花生，真滑稽!父亲把花生倒出来，最后掉出来的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纸包，哦，军事上的伪装。父亲很难为情，自言自语，未出远门从没带过这么多钱，怕丢，3600元，快去交了吧，剩下的就做你这学期的生活零用。看着那花花花绿绿的钞票。我无比的轻松和愉快。
毕业回家，家徒四壁。
家里格外冷清，猪圈里已没有了猪，鸡圈里没有了鸡，鸭圈里没有了鸭，粮仓里甚至已没有了粮……晚上，全村上下电灯都照得亮堂堂的，我们家却点着煤油灯，小心翼翼地从这个屋点到那个屋……这一切，还用问吗?我鼻子有些酸，总算毕业了。
但还是渐渐有邻居提起：“哎哟，两天时间，能卖的全部卖了。可惜那100多只鸭子，正是下蛋的时候，大猪小猪全都卖了，种都没留一个，难得你妈喂哟，也倒是，留下来拿什么喂呢，人都没吃的!”
“啧啧，从来没看见你们家买过肉，你老汉又要充硬气，不肯去借。”
“也好也好，这一回你老汉算是真的把烟戒了。”
“还是要相信科学，不用化肥怎么行?你看你们家的庄稼，跟你娘老子一样，黄皮寡瘦的。”
所以，现在，在我刚刚换了一份工作，又刚刚经历了一次业务上的惨败，所领的工资实在不多，我仍去邮局给家里汇了200元，每个月雷打不动的200元，不管父亲是否需要。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在外面混得不好，所有的艰辛和委屈，我都自己承受。
选自《中国青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