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枪美人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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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无锡的著名风景区蠡园附近,有一座小学。这时已是炎炎夏日,师生都放暑假了。学校里只有宋校长和音乐老师方春江、国文老师李涛三人没有回家。

  宋校长心中明白,虽说是兵荒马乱的年月,老友李伯年的公子李涛与音乐教师方春江是一见钟情。李涛学识渊博,英俊魁伟,那方春江更是难得见到的绝色丽人,老校长心里当然暗暗为老友高兴。他就是不明白一件事,李家是个富商,是无锡城里赫赫有名的名门望族,他怎么把儿子送到乡下来?等他上城拜访老友时一打听,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李伯年悄悄告诉宋校长,李涛那天和旧日同学相聚,傍晚回家时突然听到有女子凄惨呼救声。几个年轻人急忙跑去一看,只见地上躺着个赤身裸体的女子,她的衣服已被一个喝醉酒的日本兵撕光。李涛等年轻人热血沸腾,哪顾自身安危,把那日本兵打得不知是死是活。他们救了同胞姐妹,便各自回家。李伯年夫妇知道大祸临头,急中生智,让儿子暂时避一避,这才到蠡园来了。

  再说几个月前,方春江来校任教,众人眼前顿觉一亮,那月份牌上的美人也不及她漂亮。

  暑假里,宋校长当然睁眼闭眼不去管年轻人的事,他只知道方春江酷爱游泳,每天都要下水,但不在小河里游,要到僻静无人的湖边去游。他更清楚老友的公子从小就怕水,到水里就晕。因此,李涛陪着方春江去太湖边游泳,想来该是多么有趣的一幕。

  这天下午,方春江和李涛提了小书包又去湖边,宋校长只叮嘱一声:“看这云头,会有大雨!”两个情侣笑着点点头,还是走出了门,一路上两人悄声低语,方春江见路上无旁人,低声笑问:“你那天给我讲故事,刚开了个头,见有人来,还神秘兮兮转了话题,你想说什么呀?”

  李涛一想,便在方春江耳边说:“金枪美人鱼!”方春江一愣,“多古怪的名儿,你胡扯些什么呀?”

  李涛一拉她的手说:“你连‘金枪美人鱼’也没听说过?那天在老同学家听人讲的,回去晚了,在路上就出了事闯了祸。‘金枪美人鱼’是个绝色美人,有你这么漂亮吧,只是不像你那么娇滴滴的,她是太湖游击队里的神枪手,让敌人闻风丧胆!”

  方春江说:“不听你瞎吹了,全是些没影子的事。”

  方春江走到湖边,穿着她自己缝制的泳装登上船头,健美身姿曲线分明,妩媚动人。她对李涛说了声你快上船去更衣,便像飞燕凌空,纵身跃入波涛不见人影。她再露面时,已在远处的大柳树下等候李涛。

  李涛每次都不肯下水,只坐在岸边欣赏春江的泳姿,但今天春江抱了他的腿硬把他拖入湖中,李涛吓得掉了魂。他在水中紧紧抱住春江,死也不肯放手。

  春江见李涛实在怕水,便说:“你别怕,我就是你的救生圈。”

  春江向后躺倒在水里,由踩水改为仰泳。抱住她肩颈的李涛身不由己随势倒在她身上,双腿从她的腿间滑坠在水里。春江向后扬手划水,两腿蹬夹游动。两人的身子在水里紧紧相贴,少女心中涌动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湖上风云变幻,突然间,风雨骤起,暴雨打得湖面上升腾起一片白雾。李涛哪里见过这种声势,伏在“救生圈”上听天由命。春江安慰他说:“我常独自在风雨中游,一点也不用怕,我带你上船去。”

  春江游到船边,先帮李涛爬上船去,随后她一翻身登上船头,两人先后钻进船舱。舱顶被暴雨砸得啪啪直响。

  穿着湿衣的春江,那玉琢般晶莹剔透的身子带出一片白光,乳峰跳荡,腰肢扭动,双腿如玉柱雕成,李涛仿佛从梦幻中刚醒过来,忘情地抱住了春江。在热烈的拥吻中,两人感到像有强大的磁场牢牢吸引,爱河的闸门一经打开就汹涌奔腾,情感似火般地在燃烧。

  春江闭上双眼,脸上烧得通红,洁白高耸的胸部起伏,绝色少女平日里的矜持此刻已经消失。她躺在小船的舱板上,向恋人展开一幅绝色丽人的稀世画卷,任凭他来撷取这些珍宝。李涛将热吻像鲜花撒遍这瑰丽画卷,然后轻轻俯身下去,与那洁白美丽的身躯融合在一起。

  春江躺在舱板上如痴如醉,突然间,她避开李涛的热吻,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不,不!我们以后再这样吧!等到那个美丽的晚上,我一定……一定主动地把一切都给你……”李涛没有回答,他已经无力脱离开这强大的磁场。春江不愿伤了恋人的心,在万般无奈中她说:“你伸手摸摸我的腿下边……”

  李涛往春江的大腿下面慢慢摸去,手指触到一个坚硬的物件。

  他急忙抓起一看,惊叫一声:“手枪!”他一抬头,春江正对着他笑。

  枪和美人鱼都在面前,李涛猛地醒悟说:“我明白了,你就是‘金枪美人鱼’!”他忘情地紧紧抱住春江,嘴里不停地呼唤:“‘金枪美人鱼’!‘金枪美人鱼’!你可知道外面对你神奇的传闻?你真的是人,你是我的春江!”

  湖上的风雨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小了好多,小船在轻轻摇晃。船舱里的两个生死恋人在昏暗中相拥着低低耳语。春江说:“‘金枪美人鱼’是小日本不知我的姓名而起的外号,太湖游击队的同志们也不喊我的姓名,都亲切地唤我‘鱼儿’。”

  传说中的“金枪美人鱼”枪法又快又准,在太湖惊涛中出没,有高超水性,日本鬼子和伪军谁也不敢真的去抓她。敌人中流传一句话:“晚上梦见‘金枪美人鱼’神魂颠倒,白天碰上‘金枪美人鱼’立刻报销!”

  “金枪美人鱼”杀敌扬威,威震敌胆,大大鼓舞了无锡老百姓的抗日热情。方春江被太湖游击队派到这所小学来当音乐老师,是队长和政委分析了敌情,预见到敌人早晚会在蠡园驻军,那就是监视太湖游击队的堡垒,而春江这位优秀的侦察员就是监视敌人行动的前哨尖兵。

  

  果然不出所料,过了不多日子,日本兵从水陆两路浩浩荡荡进驻蠡园,把一座美丽的江南园林变成了一个阴森可怖的军营。

  军营里静悄悄,没有像人们预料的出来大举烧杀抢掠。

  春江暗暗告诉李涛:“敌人一定有阴谋,你表面上要收敛抗日激情,要完完全全像个安分守己的教书先生。”

  开学后不久,宋校长苦着脸对教师们说:“城里的日本人要派一名日本女教师来开设日语课。”教师们一听就炸了营,那东洋魔女干什么来了?她就不会是个女间谍?李涛正愤慨得要站起说话,春江悄悄拉住了他的手。

  不多几天,日本女教师来校了,她叫美惠子,却完全不像是个阴险毒辣的东洋魔女,一身中国姑娘的打扮。

  美惠子一见方春江就显得特别亲热,定要和春江同住一室。春江当即微笑着点头应允,李涛在一旁又气又急变了脸色。在无人处,李涛气呼呼地说:“我完全明白要不露声色,但你也太大胆了,这不是引狼入室吗?她就不会是个日本女间谍?”

  春江说:“她与蠡园的敌人有什么关系?军营隐藏着什么阴谋?我们一点都没掌握。美惠子她不来接近我,我还要去找她呢。我已探明了,她身上有枪。”李涛拉住春江的手,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愣了半晌才咬着牙说:“这个女间谍她敢伤你毫发,我就跟她拼命!”

  春江笑了:“我会提高警惕的,你不用担心。看你,一会儿把‘金枪美人鱼’吹得神乎其神,一会儿又担心她像头小绵羊。”

  让李涛震惊的事终于发生了。

  一天晚上,李涛去春江的宿舍,门虚掩着没有关上。美惠子正举起手枪对准了春江。李涛正想冲进去,突然听到春江格格地娇笑:“美惠子,你吓死我了,你再这么胡闹我可永远不理你了……”她笑着走过去拧美惠子的粉脸,美惠子也跟着娇声大笑收起了手枪。李涛悄悄离去,他已经深信,和东洋魔女间的一场生死搏斗已是无可避免。

  第二天下午,美惠子约李涛外出,说有关系重大的事要跟他谈。李涛跟着她走到一个僻静无人的湖边。李涛冷冷地说:“这里没有人,你该露露……你有什么痛快说吧!”他本想说你该露露庐山真面目了吧,一想到春江的叮嘱,他把这句话咽回肚里去了。

  美惠子一笑,“我是为方小姐担心,怕那如花似玉的身子落入蠡园的军营,那一夜之间就会……”

  “美惠子!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我想救她!你得说实话,知道不知道太湖游击队?”

  “不知道,我只会教书,两耳不闻窗外事。”

  “哼!死到临头还不说实话。看,这是什么?这份太湖游击队的名单,方小姐名列榜首!”

  “啊!你可终于露出女间谍的狰狞面目了!”

  “快说实话吧!否则我把这张名单往蠡园军营里一送,天仙般的方小姐一夜间就会被饿狼撕碎,更别说经受第二夜、第三夜……”

  美惠子的话音未落,她做梦也没想到身子已被狂怒的李涛抱起,纵身跃入滚滚的太湖。

  从小就怕水的李涛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与女间谍同归于尽。

  两人双双下沉,李涛晕了过去。美惠子带着昏迷了的李涛游上了岸。她喘息着俯下身去,口对口地对李涛进行人工呼吸。李涛迷迷糊糊中见女间谍的嘴唇贴着自己的嘴,他怒喝一声:“无耻!”美惠子的脸上被打了一记耳光。就在这时,李涛和美惠子同时见方春江站在他们面前。方春江的手枪对准了美惠子的脑门。美惠子刚想跑,方春江说:“从来没有人在百米之内能逃出我的枪口,你想试试?”

  美惠子惊叫起来:“你,你就是‘金枪美人鱼’?”李涛这时已站起走来,大叫:“春江,千万不能让她跑了,她有黑名单!”

  其实,美惠子不是日本间谍,而是日本反战同盟的成员,是个翻译。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得知进驻蠡园的日军之所以按兵不动,是为了麻痹太湖游击队,然后几路重兵袭击它。

  听完美惠子的诉说,春江和美惠子紧紧相拥。

  春江当即决定要夜渡太湖去送紧急情报,美惠子忧虑地说:“姐,我贴着你的脸,觉得你在发烧,这太湖风急浪高……”

  春江说:“风向正好,可以扯篷。越早送到越好,要是耽误了我会抱恨终生。”

  晚上,在女教师宿舍里,春江和李涛跟美惠子握别。美惠子紧张地倾听有无枪声,她一夜无眠。春江和李涛登上隐藏在湖边柳林中的那条小船,为了避开蠡园军营里射出的探照灯光,小船贴近湖岸悄悄行进。

  “停船,靠岸检查!”路边突然走过来几个巡逻的伪军。小船停住了,伪军手里的几支手电齐向舱口照去。在雪亮的光柱里,有一张美貌绝伦的粉脸,她手里悠闲地摆弄一支乌黑的手枪。她被手电光照激怒了,“想找死?”伪军们猛地醒悟,“天哪!‘金枪美人鱼’,饶命啊!”

  太湖黑得像一口无边的大锅,小船在浪涛上跳跃,扬起帆急速奔驰。春江发着高烧,李涛觉得她的身子有些颤抖。他抱着春江,春江躺在他怀里紧握着船舵,李涛不明白她是怎么识别的航向。春江一次又一次在心中默念:“千万不能昏迷过去!”她知道只要她一松手,小船在太湖惊涛骇浪里很快就会倾覆,任务不能完成,就是沉入湖底也死不瞑目!

  春江感到阵阵眩晕,她流着泪说:“这里离游击队驻地……很近了,但不能送到情报,我死也合不上眼。我、我也对不起你,在船上狠着心没把我的……给你,现在我后悔死了……”

  李涛抱着春江失声痛哭:“不,我已得到了世上最美的珍宝!游击队会把我俩……不分开,埋在一起的!‘鱼儿’,你是游击队的‘鱼儿’!”

  春江一听到“鱼儿”这名字,想起了队长与她的约定。那是连击三次、间断击发一次的特殊枪声,是“鱼儿”专用的呼救讯号。听到这样的枪声,就是听到队长的命令,在任何岗位上的游击队员都要拼死前去相救。此时,她对李涛说:“我们有救了,你马上把桅灯点亮,高高挂起!快!”

  春江举枪击发这种特殊节奏的枪声,一次又一次,直到把她所带的子弹全部打光。

  很快,在湖面上出现繁星似的渔火,游击队在太湖的惊涛里接回了他们的“鱼儿”和李涛。

  游击队连夜转移。当湖面上泛起鱼肚白时,蠡园军营向湖里大举进兵扫荡。侵略者的汽艇到处疾驶却找不到游击队一点影子,他们向空荡荡的芦荡里倾泻了不计其数的子弹,在太湖上真像进行了一场大战。

  春江和李涛随队转移,经过了短期治疗,他们辗转回到学校。因为事前他们向宋校长说是回城去探亲的。见面后老校长问老友可好?又告诉他俩一个惊人的消息:“你们回城后第三天,日本兵闯进学校,把那个‘日本女间谍’抓走了,你们说怪不怪?”

  几天后,春江从侦察员的口中得知,美惠子是被城里的日本宪兵队抓走的,已惨遭杀害。这以后,日本兵再没有上学校来搜捕过任何人,说明这位日本小妹妹对她的中国姐姐的忠贞不二。

  在抗日烽火中,“金枪美人鱼”向敌人射出无数复仇的子弹。春江举枪怒射时,心中默念:“为死难的中国人复仇!为美惠子复仇!”

  选自《上海故事》2002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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