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麻官怒惩宰相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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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午夜时分。

  巡抚章宏兴毫无睡意,索性躺在太师椅上。一仰头,目光触到墙上的一幅字画。字画装裱得极精致,上书"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八个行书字。字体雄浑刚劲力透纸背……看着看着,章宏兴的眼睛湿润了,十多年前的一段往事又浮上心头。

  那年他进士及第,刚好二十一岁,放了云青知县。云青乃京郊地面,人物繁华,三教九流俱全。不想一到任,告状的百姓便络绎不绝,他看着堆积如山的状子,扔下一支火签,令衙役速去把案犯祁九拿来。衙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没有一个人去捡地上的火签。章宏兴正要拍案发作,师爷李晖急忙给他使眼色,章宏兴只好退堂,令李晖随他来到书房。师爷如此这般一说,方知自己小小的七品县官,竟在摸老虎屁股。

  原来,云青县境内有一祁姓显赫人家。祁老爷乃六部之首,辅佐大臣权倾朝野。祁老爷有一子名祁九,是京城有名的花花公子。他在京城玩腻了,带着一群家丁来到云青老家。这祁九心毒手狠,凡见稍有姿色的女人便抢,糟蹋够了,又转手卖给青楼。稍有不从者,便被弃尸荒野。云青出了这一恶虫,闹得鸡犬不宁,多少人家的黄花闺女一去不返,多少人家的年轻媳妇被活活抢走……章宏兴咬牙切齿,发狠道:拼着不要这七品乌纱,也要给祁九点颜色看看。

  师爷李晖是一个嫉恶如仇,极有血性的读书人,见知县如此大义凛然,心内暗暗敬佩。

  他对章宏兴说:"大人,方才你发签令人捉拿祁九,衙役们是不敢去的。"

  "这是为何"知县问。

  "大人,那祁府深宅大院,养着上百家丁。俗话说宰相家人七品官,倚着祁府的势力,便是一个小小的家丁,也从不把地方官放在眼里。衙役们就是去了,也进不了祁府大门……再说,他们妻儿老小都在云青,要是打虎不死反咬人……"

  "哦,知道了。"章知县一挥手,"去把衙里所有的人都叫来,我有话要说。"

  衙役们都到了,一个个垂头不语。章宏兴对大家拱拱手,神情庄重地说:"诸位兄弟,本官出身贫寒,五岁丧父,是母亲给大户人家做针线活供我念书的。记得进京参加会试那天,母亲拉着我的手说,宏儿,你是贫苦人家的孩子,能够乡试高中就难为你了。此番进京会试,孩儿若金榜题名,娘不期望你光宗耀祖封妻荫子,望你做个清正廉明的好官。为臣子,当为国为君着想;为人子,当惦挂着百姓疾苦,不可苟且偷生……诸位兄弟,云青出了祁九这条害虫,众多姐妹深受蹂躏本官虽无权杀他,但要教训教训他,为云青百姓出口气。"

  "大人,"衙役里走出一个英武魁伟的汉子,微微一屈腿说道:"听了大人的话,小人敬佩不已。不过,望大人三思,那祁九的父亲乃当朝宰相,传说连皇上都让他三分呢大人十年寒窗,家境又窘,好不容易才有今日,要是捕捉祁九惹怒祁老爷,丢官不说,恐连性命也难保呢请大人退一步再想想……"

  "你"章宏兴看着仪表堂堂的汉子,诧异地问:"本官到任已非一天半日,怎么一直没有见过你"

  "大人,"师爷李晖赶忙说道,"这汉子姓夏名三,前天与我在酒馆相识,因我说起大人为祁九祸害食不甘味睡不香甜的事儿,便求我荐他当一名衙役。我见他身强力壮为人豪爽,就答应了。"章宏兴对夏三笑笑:"好好难为你提醒本官。不过,本官主意已定。为人臣,当忠君为国;为人子,当恪尽孝道。之所以请大家来,是要告诉大家一件事。祁九这条恶狼,非惩治不可。为了不牵连大家,本官就此立一字据,诸位只管按本官的吩咐去做,责任由本官承担。"说着,在早已铺好白纸的书案上,刷刷写下几行刚劲有力的大字,命师爷贴在大堂墙上。

  大家抬头看时,写的是:

  "……祁九抢掠民女,无恶不作,致使云青地面生灵涂炭怨声载道。为严惩此贼,一切主张皆出自本官,与县衙他人无涉……"

  夏三立看许久,喟然叹道:"真乃清官也"

  第二天,探得祁九又窜到乡下抢掠民女,章宏兴一声断喝:"尔等速去把恶贼拿来"

  衙役们发一声喊,不到半天工夫,一条铁链果然锁着祁九到了。

  祁九立着不跪,怒目瞪着知县大骂:"章小儿,你好大胆,竟敢打散我家丁,锁我祁九公子。少些时候,我老爷子来了,不叫你五马分尸才怪"

  章宏兴冷冷笑着,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道:"祁九,你强抢民女,可是事实"

  "章小儿,"祁九血红着眼睛吼道,"你少见多怪,九爷爷玩几个小女子有什么稀罕。告诉你,老子要玩够一百个女人,已玩了九十九个……嗨,你妹子漂亮么"

  知县气得脸色铁青,牙关紧咬,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终于,脸上漾出冷冷的笑,大声问师爷:"按大清律,咆哮公堂该当何罪"李晖朗声说道:"犯人咆哮公堂,打五十大板。"

  "好"知县扔下一根火签:"与我打五十大板。"

  立时上来几个衙役,把祁九扒下裤子放翻捆在长凳上。祁九立刻杀猪般地叫起来,先是又骂又犟,后来就只有哀喘的声音了。打完五十大板,祁九已象一堆烂泥。好半天,他才撑起身子指着知县恨恨地说:"章小儿,六部九卿都让着我,你小小的七品芝麻官竟敢打我。你等着,我爹爹来时,我要抽你的筋,剥你的皮。"

  章宏兴仍是冷冷地笑,问师爷:"奸抢民女,杀人妻妾,该当何罪"

  "大人,奸抢民女,杀人害命,当斩""好,且把祁九打入死牢,待我申报刑部斩立决。"

  章宏兴真想一刀宰了这个恶贼,奈何一个小小的知县,没有刑部的批文是不能杀人的。他心里很清楚,祁九很快就会放出来,等待自己的结果,那将是不堪设想的……不过,虽说不能宰掉这个恶棍,那五十大板多少也是解恨的。

  第二天一早,一乘官轿停在县衙门前。祁老爷气嘟嘟地钻出轿子,在一大群官员的簇拥下,气势汹汹地走进衙门。章宏兴闻讯,忙带着师爷李晖迎了出来。祁老爷一见知县,厉声喝道:"大胆知县,知罪么"

  章宏兴跪地禀道:"卑职何罪"

  "还敢狡辩,小儿有过,自有老夫管教,你竟敢枷锁毒打小儿,还报呈什么斩立决"

  章宏兴暗自思量,落在老贼手里横竖是个死,难得求全。于是,抬头凛然答道:"案犯祁九,掠夺奸杀百姓妻女,铁证如山。按大清律当判斩立决,请大人明察。"

  "放肆,你知道祁九是我儿子。"

  "大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大胆,"祁老爷气得七窍生烟,吼道:"摘去他的顶戴花翎,摘去他的顶戴花翎"

  "圣旨到--"随从们刚要动手,衙门外传来一声响亮的吆喝。众人慌忙跪下,黄门太监匆匆走进衙门,展开圣旨朗声宣读:

  "……云青知县章宏兴,不畏权贵,严惩恶棍。其心昭若日月,忠贞可嘉……国家有此贤臣,乃朕之幸也,国之幸也今用人之际,当破格擢升,赐章宏兴三品衔,晋升按察使。为嘉其忠心,另赐字画一轴……"

  章宏兴像做梦似的,这大悲大喜简直令人不敢相信,直到黄门太监把画轴递到手里,仿佛才大梦初醒一般。祁老爷青嘴绿脸,大汗淋漓呆了似地。

  章宏兴小心展开画轴,原来是八个遒劲的行书:为官清廉、刚正不阿。章宏兴顿时恍然大悟,那个英武魁伟的衙役夏三,竟是微服私访的当今康熙皇帝。

  后来,祁九被斩首示众,祁老爷罢去首辅之职,令其告老还乡。

  转眼十多年过去,章宏兴官至巡抚,成了一省的最高行政长官。抚今思昔万千感慨……看着皇上赐的画轴,心里感到阵阵发热。不知咋的,他想起了早已作古的母亲,想起了母亲的教诲:"为人臣子,当为国为君着想,不可苟且偷生……"

  选自《上海故事》1998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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