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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刘好酒，人称“刘一瓶”，是远近闻名的酒鬼。细说起来，他这辈子郁郁不得志，原因也就在酒上。当年，他也算是个有为青年，崭露头角的文学新秀，曾跟不少大作家同桌喝过茅台、五粮液的，后来却因为沉迷于杯中物，天天过得浑浑噩噩，生生毁了大好前程。
当然，老刘同志是认识不到这一点的，或者即便是认识到也觉得无所谓。他的口头语就是：人要不喝酒，白在世上走。
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在老刘的熏陶下，他的儿子小刘耳濡目染，也继承了他的衣钵，嗜酒如命，而且其出于蓝而胜于蓝，比老刘都能喝，人送外号“刘一桶”。
这父子俩每日里与酒为伍。一天三顿无酒不欢，而且小刘同志还特要面子，总喜欢喝点高档次的酒，于是，两人每月的工资基本上都贡献给了酒厂，日子过得如何可想而知。每到月尾，时不时就闹点经济危机，遭遇没钱买酒的窘境。这不，才到月底，两人的工资卡又都空了。
这天晚上，老刘出门赊了一瓶廉价白酒，回家后正要坐下享受，小刘来了，进门就自个儿去拿了个杯子，在老刘身旁坐下。甭问，准是因为没钱买酒，专门跑他爹这儿找酒喝的。
当下，父子就坐在茶几旁，就着几粒花生米，一边对酌，一边看电视。一瓶白酒，每人两杯下去，还没品出滋味儿，眼看着酒瓶就快要空了，老刘心里怪儿子跑来跟自己抢食，瞥了儿子一眼，感叹：“要是再有一瓶就好了。”小刘装作没听见，专心看电视。
这时，电视里恰好播出一条新闻，说有一箱1985年的茅台酒，在拍卖会上拍出了130万的高价。
老刘一听，惊得眼珠子差点儿没掉出来，嘴里“啧啧”有声：“天呢，130万！咱爷俩要是买酒喝的话，一辈子，不，两辈子也喝不完啊。”
小刘更是艳羡：“国酒就是国酒，真值钱啊，爸，要是现在我们喝的是茅台该多好啊！”说着，端起杯“吱溜”一口，然后咂着嘴巴，似乎想要品出茅台酒的味道来。
老刘忍不住向儿子炫耀：“当年，我也是喝过茅台的。那时候，茅台酒还不算贵，我一个月的工资就能买一箱呢。”小刘埋怨说：“爸，你那时候该买一箱茅台酒存起来的，放到现在，拿出来不也能卖个百十万的吗？”
老刘一听，大呼后悔：“有道理！不过，当时谁有这个眼光啊？而且，那时候茅台酒虽然便宜，却是有价无市，有身份的人才能买得到。”他回忆道，“那时候，我们文联有个叫宋文的老作家，特别喜欢喝茅台酒，而且他有关系，买得到。我就是跟着他沾光，喝过几回。后来宋文喝酒把肝给喝坏了，临死的时候，还说自己最大的遗憾，就是以后再也喝不到茅台酒了。哈哈……他死了以后，我们几个朋友一商量，一不送花圈二不送花篮，大家干脆每人买了一瓶茅台酒，给他陪了葬。”
小刘本来对这故事不怎么感兴趣，听到这里，眼睛却突然一亮，问老刘：“爸，你们是用茅台酒给他陪的葬？真的埋在坟里了吗？”
老刘点头：“是呀，还是我们几个亲自去埋的呢，就放在骨灰盒旁边。”小刘激动起来，问：“爸，这是哪年的事情？”老刘仔细想了想，说：“应该是1980年吧。对，就是那一年。”
小刘兴奋地一跃而起：“太好了！爸，连1985年的茅台酒都能卖到130万，1980年的肯定更值钱！你想想，一共埋了几瓶？”老刘说：“我记得好像是四瓶，可惜啊，那么好的酒给埋在坟里了。”说完，遗憾地摇头。
不料小刘却说：“埋了才好呢，那就相当于给窖了起来，现在要是挖出来，就是陈年老酒了，味道一定更香。”老刘一听，嘴角不由得流涎，忙伸舌头舔了舔，不免更是遗憾，“啧，陈年老酒，可惜，真是可惜了！”
小刘双眸闪亮，也顾不得喝酒了，兴奋地搓着手，问：“爸，现在你还能不能找到他的坟墓？”老刘一怔，狐疑地看着儿子：“你想干什么？”小刘伸掌做了下挖的动作，说：“去把酒挖出来啊。”老刘一惊：“你……你小子想盗墓？”小刘说：“什么盗墓？别说得那么难听，我就是去把酒取出来。爸，你想想，那可是陈年茅台啊，埋在地下也太浪费了。”
老刘觉得荒唐，儿子怎么能生出这种念头呢？去挖坟墓里的酒，想想就不可思议。他立刻否定：“不行！绝对不行！挖人坟地，伤天害理，也太缺德了。而且盗墓还犯法。”
小刘满不在乎地说：“又不是挖什么古董，几瓶酒而已，犯什么法？爸，你想想，一箱一百多万，这四瓶酒怎么也能值三四十万啊。这么多钱摆在那里，难道我们不要？”
老刘一听，“咕噜”一声咽了口唾沫，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了。心里就有三分动了：是呀，要是有了三四十万，以后可就不用愁没钱买酒了。不过，自己好歹也算一文人，盗墓这种事，要是传出去，那可就没脸做人了。
小刘像是知道他担心什么，大包大揽地说：“爸，这事根本不用你亲自出马，你只要告诉我坟地的位置，一切由我搞定，你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老刘听了，心就动了五分，但仍难下决心。他犹豫着，脑子里想着一堆红花花的钞票，伸出手拿起酒瓶，颤抖着往杯里倒酒，却倒了个空，瓶底都朝天了，仍然一滴酒都没倒出来。老刘拿着空酒瓶，心中一悲：老子要是有钱，以后还会这么艰难吗？刹那间，他就下了决心：不过是挖几瓶酒而已，干！
两天后，月黑风高，适合盗墓。半夜时分，小刘带上铁锨、镐头、手套等工具，告别老父，出门消失在夜色中，老刘等在家里，心里七上八下，一夜都未曾合眼。眼看天亮了，儿子却仍未回来。老刘坐不住了，开始感到心惊肉跳：会不会出事了？
又等了一个多小时，老刘正想出门去墓地看看，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有人敲门。老刘大喜，一定是儿子满载而归。他急忙打开门，一看，魂飞魄散——门外站着两个警察。
老刘强作镇定，颤声问：“同……同志，什……什么事？”
一个警察问：“你是刘海亮的父亲吧？”老刘点头：“是，我……我叫刘能和。”警察不由笑了：“你们爷俩名字还挺搭的，一个海量，一个能喝。酒量都不错吧？”老刘习惯地谦虚：“还凑合。”
警察正色道：“刘海亮涉嫌盗墓，被我们当场抓获，他供出你跟这事也有关，现在，请你跟我们到派出所走一趟，协助调查。”
老刘见事已败露，不敢再装糊涂，赶紧摆明态度，告饶道：“警、警、警察同志，这事我是参与了，不过，就是几瓶酒而已，没有这么严重吧？我们认错还不行吗？”
警察严肃地说：“不严重？告诉你，他盗的可是陈年茅台，案值数十万，这可是大案子。”
老刘心里叫苦，没想到警察连这也知道。他赔笑说：“原来茅台酒这么值钱啊？我们是真不知道。警察同志，既然这么值钱，大不了我们把酒再埋回去就是了。”
警察惊讶地道：“埋回去？现在不可能了。”
“怎么不可能？”
“现在只剩下空瓶子了，酒已经被你儿子喝光了。我们接到报警赶到墓地的时候，他躺在坟边睡得正香呢。”
老刘大惊：“什么？他都喝了？”不由顿足大骂，“这个兔崽子，真是败家子呀！这可是三四十万啊，要是买便宜酒，够我们俩喝一辈子呀。这个兔崽子，真是不会过日子啊！”
警察笑道：“好了，你先别骂了，见到你儿子再骂也不迟！”
老刘恨恨地道：“我不光要骂他，还要打他呢！这个王八蛋，喝了那么多，怎么就没醉死啊？”他心疼地流出了眼泪，哀叹道，“你喝就喝吧，自己过足了瘾，好歹给我留一点，让我也尝尝呀！”
选自《百花》2011.12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