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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二时三十分，列车停靠在胥囿站。整辆列车只有玉佐圭一个人下车，他从车门跑到凉棚下，放眼望去，胥囿车站仍保持着上世纪70年代的建筑格调，通道狭窄，屋檐低矮，暴雨笼罩中，犹如一座水鬼墓园。
正当玉佐圭四下环顾时，一条黑影从光源处向他飘来。黑影移至近前，是一名年轻女子，身形瘦小，长裙长发，湿发紧贴面颊，小尖脸上嵌着一张厚嘴唇，涂得殷红。
此前曾在网上视频聊过天，玉佐圭一眼便从脸型上认出这位网名“云中飘”的网友。他们上了一辆车，车窗外雨帘漫漫，汽车仿佛行进在海底，暴雨导致整座城市大面积停电，汽车行驶了半个小时，玉佐圭还没见到一幢建筑物的影子。
此行胥囿，摄影师玉佐圭的目的是拍摄城中古建筑。与“云中飘”认识之前，玉佐圭从来没听说过“胥囿”这个地名，这个地处南方的县级城市名不见经传，竟然藏匿有一座完整的宋代古城，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你来得不巧，广播说是60年不遇的积雨云正盘踞在胥囿上空。”云中飘介绍道，“不过，也可以说是很巧……”说话间，她转头瞥了玉佐圭一眼，意味深长。
“你带我去哪儿？”玉佐圭问。
“我家……”云中飘微微一笑，暧昧穿透黑暗。汽车停在一幢建筑物前，玉佐圭背着行李，随着云中飘走进门洞，门洞很黑，云中飘拉着他的手摸索着前行，七拐八弯不知上了多少级台阶，方才走进一扇门内。进了一间小屋，玉佐圭放下行李，掏出打火机，借着微弱的光环顾四周。这是一间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屋，室内空空，仅有一张破烂不堪的木板床，床上没有卧具，水泥墙面上抠出一扇窗洞，不见窗棂窗户。
这是什么鬼地方嘛。还没等玉佐圭开口提问，云中飘一挥手拍掉他手中的打火机，整个身体顺势扑进他的怀抱，顿时浓香扑鼻，玉佐圭的嘴被肉嘟嘟的唇堵住了。玉佐圭在令人心醉神驰的迷香中意识逐渐模糊，沉沉睡去。
恍惚中，玉佐圭感觉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直到脊梁撞击到硬物方才停止。玉佐圭心想，该不会是从床上滚落到地板上了吧？正想着，有白光刺进眼帘，玉佐圭终于睁开了眼睛。
窗外已是阳光灿烂，而玉佐圭真的躺在地板上。他支撑着从地板上爬起来，眼前出现的一幕差点儿令他重新倒下──他站在一间古朴典雅的中式卧室里，原先的水泥墙面不见了，放眼望去，墙上四面悬挂着字画，紫檀木多宝格隔开门廊与卧床，床边有花梨木梳妆台，是精雕细刻的上等货色。床上缎面被褥，被单下卧着一名陌生女子，皮肤白皙，黑发堆云。女孩鼻息均匀，睡得香甜，玉佐圭不敢贸然惊醒她，转身走向窗口往外看──楼下是青石板路面的街巷，远处只见玲珑佛塔，不见电线杆、高压线钢架，乍一看，他还以为自己一夜穿越了千年，但看路面行人，却都穿着现代衣衫。
一股玉兰幽香绕过后脑勺扑鼻而来，玉佐圭一回头，正对着一张粉脸。那女孩醒来了，身上不着一丝一缕，张开双臂一把搂住玉佐圭的腰。这女孩身高竟与自己相仿。
“你，你是谁？”玉佐圭有些慌乱，颤声问道。女孩闻声，身子往后一仰，说：“不会吧，老玉，一夜之间，就忘了昨晚的‘云中飘’？”
“你，你是‘云中飘’？”
“还能是谁？你不远万里跑到胥囿城，难道还有第二个网友在等你，接你？”
玉佐圭糊涂了，昨晚那个瘦不丁点的云中飘与眼前这位名模般的大美人差距也太大了点吧？云中飘伸手探探玉佐圭的额头，笑笑说：“还好，没发烧，等我穿好衣服，带你去吃早餐，看古城。”
玉佐圭吃饱喝足，开始细看古城。毫无疑问，胥囿城是国内保存最完好的古建筑群，古城内大街小巷纵横交错，城中心有古寺，寺内一座七层木塔，城内房屋保存了汉唐时代的建筑式样和风格。街口牌坊、门前照壁、院内天井俱全。
玉佐圭酷爱拍摄古建筑，这一回，可算是发现宝藏了，他手眼不停地一路拍照，直至耗灭了一整块电池。备用电池不在身上，只好暂时歇手，不过也总算得闲欣赏建筑本身，这一细看，把玉佐圭惊得双目如牛眼──这城里所有建筑都是木质的，没有一块砖一片瓦，甚至连脚下的青石板路都是漆成灰青色的厚木板。
转进一家古董店，店内陈列的种类不多，无非是寻常的陶瓷、玉器、石雕、金银铜器之类，玉佐圭相中了一只白玉手镯，一问价，不算贵，于是掏钱买下──昨晚做了对不起太太的事，多少有些愧疚，送一件礼物作为补偿吧。
手镯质地细腻，洁白温润——好像太温润了些吧，握在手中，完全没有玉石那种凉飕飕的感觉，莫非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云中飘在一旁笑了，“这只玉镯是木头做的。”
“木头？”
“对啊……不仅这玉镯，这里的陶瓷金银，全都是木头的，整个店内只有木头，没有别的材料。”
“什么木头这么神奇？”
“凤魄木啊，没听说过吧，凤魄木是我们这里特有的树种，这种树靠凤凰琼浆滋养长大，所以具有五彩色泽，拿来做器物，做什么像什么。”
“凤凰？难道真有凤凰？凤凰琼浆是什么？”
“嘻嘻，爱信不信，琼浆嘛，当然就是……便便喽。你抓稳点，凤魄木会飞的。”
玉佐圭将玉镯平放在手心仔细查看，那玉镯竟缓缓升腾起来，玉佐圭赶紧一把攥住。
“为什么会这样？”
“跟我来。”
云中飘拉着玉佐圭走出店铺，穿街走巷，进入城中古寺。古寺名为“云峰禅寺”，宝塔取名“步云”，塔下有七宝莲池，荷花茂盛。登上宝塔最高层，古城尽收眼底，远处城墙方方正正。城外白云缭绕，不见山影更无高楼，甚至看不见半点人间烟火，莫非这城建在云霄之上？
“不错！”云中飘肯定地回答道，“我们这座古城之所以能逃脱被拆迁的厄运，多亏祖先聪明，你也看到了，凤魄木会飞的，千百年来，地面上的城市不断改造，而我们的古城一直悬浮在天上，只有本地人才能进来，大家共同保守着这个秘密，你可是第一个进到这里的……”
云中飘见玉佐圭将信将疑，便领他走到木塔栏杆旁，指着下面说：“你低头看看吧！”塔下是七宝莲池，荷花飘逸在池水中……但从俯视角度看，池中根本无水，那蔚蓝色的一片，是天空，粗看还以为是水中倒影，可仔细一看，一座现代化城市就在池底。
玉佐圭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云中飘在玉佐圭耳旁解释道：“下面那座城市才是地图上标出的‘胥囿’市。”
“那……我们怎样下去呢？”玉佐圭问，声音有些发颤。
“你想下去？这还不好办……”话音未落，云中飘挥手一推，玉佐圭“啊呀”一声，身体前倾，翻出围栏，他只觉眼前一黑，身体呈垂直运动朝莲池坠落。
不知往下坠落了多久，玉佐圭的眼睛闭上又睁开，发现自己竟悬挂在半空。往下看，自己距离地面大约五十米左右，下面是一条繁忙的大街，人头攒动，很多人集中在广场上抬头观望，还有警察在维持秩序。玉佐圭挪动了一下身子，顿时脊背、脖子一阵剧痛，耳畔响起一阵“吱吱呀呀”的金属断裂声，地面上人群惊呼如潮。
“不要动，千万别动……”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玉佐圭循声望去，头顶一扇窗户内，探出一名穿警察制服男人的半截身子。
玉佐圭忍痛环顾四周，这才认清处境──倒霉的自己被悬挂在一幢七层大楼墙面的铁支架上，支架撑着一幅大型广告画，已经锈蚀得很厉害，稍一用力，便有断裂的危险。
两名特警队员从楼顶吊滑而下，抓住了玉佐圭的双臂。 “哇呀……”玉佐圭痛得晕死过去。他再次醒来时，已经置身医院病房内，警察来访，详细询问了玉佐圭初到胥囿市当夜的情况，经过警察的解释，玉佐圭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网友“云中飘”是一名利用色相诱骗网友的骗子，这女人作案手段既卑鄙又大胆，她先是将受害人骗到一幢烂尾楼的顶层，然后与那傻瓜接吻，她的唇膏里掺进了迷药，一吻迷倒受害人，劫走钱物后，将受害人从窗口扔出大楼。
摄影师玉佐圭价值15万元的摄影器材永远离开了主人，其他行李也一同消失。还好，玉佐圭命大，被推出楼外后，身体卡在六楼墙面的广告支架上，只是伤了脊椎骨而已。
“至于‘空中古城’嘛，当然只是你的幻觉……”警察总结道，“说来也巧，救你一命的那个铁支架，撑起的就是一幅秦汉古城的全景画，是我们市一个影视城的旅游广告，你出院后可以去看看……”
出院那天，护士送来了玉佐圭入院前换下的衣服。摸摸口袋，钱包打火机都没了，裤兜里有一件硬物，他掏出来看时──是一只白玉手镯。
那手镯看着像玉石，掂量分量也不轻，握在手中暖暖的，摊开掌心，手镯竟然缓缓升起，脱离地心吸引力。
选自《今古传奇·故事月末》2012.7
（段明 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