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手抄本的阅读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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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期间,除了鲁迅作品、《金光大道》等极少数书籍外,其他的文学书籍都被当成毒草给扫除了。文化成了一片沙漠,文化的荒芜,造成了人们精神生活的贫乏,这就给手抄本的流行提供了广阔的空间和舞台。这些大多以侦破和反特故事为主,连作者姓名都不清楚的手抄本,从城市到乡村,很快使占领了地下文化的阵地。

  据统计,“文革”时期林林总总的手抄本尽管数量众多,但基本无外乎两方面的内容:反特侦破、爱情与性。前者比如《一双绣花鞋》、《绿色尸体》、《龙飞三下江南》等,后者包括《第二次握手》、《远东之花》、《少女之心》等。

  

  反特手抄本:幻想另一半的“世界”

  

  “文革”时期生活极端封闭,社会缺乏个性创造的空间。人们的想象力只能到斗争的对立面——敌人的世界去展开想象,幻想和建构那另一半“世界”。

  《梅花党》中侦察员与女特务的爱情,俊男靓女在资产阶级上层的客厅中翩翩起舞,透出对异质文化生活的向往,故事绘声绘色地描述主流所批判的事物,无意识中流露出真实思想——那些令人恐惧的反面事物,正是强烈吸引人的,

  《林强海峡》在大陆和台湾之间虚拟出一个广大的活动空间。在这一虚拟空间中,充满了人们可以想象的各种科技发明和新奇的先进武器。林强是一个孤胆英雄的形象,他像《林海雪原》中的杨子荣,是能够发挥个人创造性的民间英雄,故事结尾以林强来命名台湾海峡。可谓点睛之笔,海峡是大陆和台湾共享的空间,是一种政治、文化空间的隐喻,以林强来命名这个重要的空间,是将政治冲突的空间,变成一种个人的空间,使其脱离僵化的模式,富于创造,驰骋个性,那样的年代,这种思维所展现的魅力,是令人无法抵挡的。

  

  情爱手抄本:集体禁欲背后的爆发

  

  而反映爱情与性的手抄本则呈现出完全对立的两类,一类描写爱情生活,试图戴着革命道德的镣铐舞蹈,另一类則为赤裸裸的性描写,抛弃了一切文化禁忌。

  前者如表现纯美爱情的《第二次握手》。后者则以著名的《少女之心》为代表。

  在上世纪70年代中期,《少女之心》是公安机关多次通报查抄的主要手抄本之一。许多读者因为传抄该文受到批、斗,乃至被以“流氓罪”劳动教养,但该文久禁不绝,直到80年代中期还有青少年在抄写,阅读。有关部门一直都把它当成“文革”时代遗留下来的黄色毒品进行清除。

  从客观上来说,“文革”是一个漠视和抹煞性差别的时代,一些男性从事的高危行业,如深山伐木、开采石油和高空带电作业,都出现了“铁姑娘”们的身影。“文革”也是一个高度禁欲的时代,在一些“文革”特色的文学作品中,英雄人物都是没有爱情的,何论性生活。因此,在集体禁欲的社会环境下出现“黄色小说”手抄本的流传,绝不是毫无缘由的。

  

  地下传抄:一种集体的越轨行为

  

  作为一种特殊的文本,手抄本不光要“手写”,还要接力“传抄”,并且正是在“传抄”的过程中,完成其必要的复制、流动和再创造。也只有这样,这种“手抄”行为才不单表现为大胆的个人行为,还更表现为集体的越轨行为。一位抄写活动的当事人,活灵活现地回忆了当时的典型场景:

  “抄是非常隐蔽的,老师肯定不让抄这些东西,所以上课时,让学习好、写字快的同学抄笔记,放学后大家再互相抄了第二天交给老师完事。那会儿都是‘小报抄大报。大报抄梁效’,反正也没人认真。剩下的这些人干什么呢?就一块儿偷偷地抄手抄本。拿到手抄本后,你分几页,我分几页,然后再加上复写纸,一次就能印五六份,抄好后再收起来往一块拼一下,然后再一订,这就成了。上课抄是一种,还有一种是逃课躲在防空洞里抄。

  “四川当时挖了很多防空洞,落实毛主席的‘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号召,可这些东西挖好了却没什么用处,我们正好‘进驻’,防空洞里黑呀,我们就用放酵母片的大瓶子做一个煤油灯点上抄,有时抄上一两个小时出来,两个鼻孔里都是黑的。还有一个地方是哪儿呢,就是四川有很多小丘陵,丘陵上有不少小坟包,我们就到那里去抄,那里人去得少呀。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抄的时候逞能——我胆大,不怕死人,特别是抄那些恐怖故事的时候。记得有个手抄本叫《神秘的教堂》,中间有两个人物张大胆与张心慌,是反特内容的,这两个人物是不是他们抄时自己加进去的还很难说。一般男生都爱做这类事儿,女生多打掩护,帮着抄笔记,没有被老师抓住过,要是抓住就不得了,这都是些封资修呀,得查你家的成分,取消你的困难补助什么的。”

  它是当年知名度最高的手抄本,它是“文革”时期的大毒草。

  

  《少女之心》全解密

  

  知名度最高的“手抄本”之一、在人们心中被定性为“黄书”的《少女之心》,即将堂而皇之地出版。

  据该书出版人、文华图书发展公司经理白士弘称,《少女之心》出版手续均已经办妥,并在春节前拿到文化部开具准印批文,现正在筹办印刷等事宜,新书打算在元宵节之后推出。

  据悉,白士弘已在1月初举办的北京图书订货会展示过《少女之心》的样书,反响良好,有不少书商下了订单。很多四十多岁的人一看封面便痛快地承认“这书当年我抄过”。

  

  《少女之心》原是认罪书

  那么,《少女之心》究竟是什么样的故事?白士弘透露了其中的部分情节。

  在那个大家整天忙于“革命”与“斗争”的年代,十六岁的花季少女黄永红在被下放的父亲的指派下,发现了母亲与何叔叔“通奸”的秘密。

  单纯幼稚的她对母亲的所作所为感到憎恨,在学校如火如荼的“学黄帅”运动的感召下,为了摆脱母亲“通奸”带给自己的罪恶感,争做“黄帅’式的好少年,黄永红不顾母亲多次恳求,将所看到的一切写成大字报贴到了学校门口。

  但这次英勇伟大的“革命行为”,并没有给她带来预想的荣誉和解脱。妈妈被民兵带走了,爸爸和弟弟对她就像仇人,同学们冷眼相看。不时把“破鞋”二字挂在嘴边,连老师的赞扬也言不由衷,充满讽刺。

  之后。母亲被下放到农村,父亲回到城里,却与她形同陌路。她该怎么办?黄永红陷入深深的孤独和迷惘之中。这时,与她同学多年的男生李国华出现在她的身边。李国华不但给她以安慰,还告诉她一个天大的秘密——“何叔叔”才是黄永红的亲生父亲。但何叔叔始终不肯承认。

  在一次次交往中,黄永红与李国华逐渐产生感情。但因为一个小小的误会,他们被老师抓了个正着。在全班为此召开的批判会上,承受不住压力的黄永红晕了过去。

  一场大病后,黄永红被何叔叔送到她母亲那里,在农村,她欣喜地发现了同样被学校开除来到农村的李国华和他的家人。农村相对宽松,单纯的环境,使黄永红和李国华有机会深入交往,两人感情越来越深,直到有一天,他们怀着青春期的好奇与冲动,开始了彼此身体间的接触。

  一天天的晚归引起了,双方父母的注意,家长们轻而易举地揭破了他们的秘密,两人的交往被严格禁止。

  当他们为“改正错误”而保持距离的时候,另一个从城里发配到农村的男生姚大明闯进了黄永红的生活。为表示离开李国华的决心,黄永红主动接近姚大明,姚大明是个情场老手,知道如何直截了当地示爱,处在青春躁动期的黄永红最终没能把握住自己,迷失在爱欲之中。但一次与李国华的偶然邂逅,使两人旧情复发,两人不可遏制地走向越轨。黄永红痛苦地发现,自己对两个男生都存有好感,谁也割舍不下。

  混乱的青春、混乱的感情只会导致更加混乱的结果。终于,黄永红和李国华的事被姚大明发现。为了自己的尊严,两个男人相约以决斗的方式解决问题。决斗中,李国华失手杀死了姚大明,随后,他也因为承受不住压力而自杀,惊慌失措的黄永红被关进监狱,在严厉审讯之下,她写下一摞厚厚的认罪书。而这份认罪书,便是后来的《少女之心》。

  后来《少女之心》为何变成令老师和家长闻之色变的“黄书”?那段广为传抄的、两三万字的“黄色”内容又从何而来?

  “此《少女》非彼《少女》,”白士弘解释道,“《少女之心》是讲‘文革’时期人的命运,而抄得很凶的那段‘黄书’,其实是从原故事情节中演绎出来的。”

  而那本广为传抄的“黄书”,白士弘可以肯定,是从这段审讯记录中演绎出来的。

  白士弘说,“文革”时期,手抄本是成本最低,人们最易接受的传播方式。“当然,抄书肯定先拣‘最感兴趣’的部分抄,而且难免按自己的想象添油加醋,就这样越抄越玄,导致后来‘黄书’广为流传,而原故事却不为人知。”

  

  选自《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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