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犬

外婆小时候，家里曾养过一只大狼狗，是外婆的表哥从省城买回来送给太公的，那只狗的品种应该就是我们现在说的德国牧羊犬。外婆刚看到它时，它才两个月大，十分可爱。外婆主动向太公要求照顾它，太公看女儿喜欢就答应了。外婆还给它起了个大名叫马致远，因为她的教书先生总是让她背诗词，她那时最烦的就是背这个叫什么马致远的写的东西。当然它还有一个小名，小名叫做虎子，谁让它长得虎头虎脑的这么可爱呢。
　　虎子长得很快，一年多就长成大狗了。外婆平时上街牵着它好不威风，并且虎子也只听外婆一个人的，有时候外婆的姐姐想摸摸它都不行。如果谁欺负外婆，虎子更是直接上前就咬，因为这个教书先生来给外婆上课都要先在门外让太公叫人把虎子关起来才敢进院子，外婆小的时候因为有虎子的陪伴过得很快乐。过了两年，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一天外婆带着虎子上街，虎子被呼啸而过的汽车轧死了，那汽车司机明知轧死了一只狗，却连车都没下，从车窗扔下几个大洋扬长而去。外婆抱着虎子的尸体哭得悲痛欲绝，这是外婆儿时最好的朋友，她却眼睁睁看着它死在了自己的面前，自己却无能为力。后来家人把虎子的尸体埋了，应外婆的要求埋在了南院后面的小花园里，外婆没事的时候会去那里坐坐，向虎子诉说自己的心事。虎子死后那段时间，外婆一直郁郁寡欢。随着民国解放思想的盛行，县里建了第一所学校，招收新生，男女不限。
　　14岁的外婆符合招收的规定，在太公太婆的鼓励下，外婆踏上了出外求学的道路。外婆第一次看到学校，她没想到学校可以容纳这么多人在这里上课，还有很多老师教不同的科目，一点都不像小时候太公找的那些教书先生，一板一眼的。这里追求的是解放思想，来自不同地区的年轻人在这里寻找自己的人生方向。外婆第一天上学便交到一个朋友—她的同桌方瑾。方瑾比外婆大一岁，家住县城，也是县里大户人家的小姐，长的俏丽，面若桃花，讲话温文尔雅。外婆初次见到她便惊为天人，她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子。第一天报到来的有些晚，老师叫她坐到最后一排，而她的同座就是方瑾。课余时外婆与方瑾相谈甚欢，没想到她们二人都有同样的喜好，性格也很合得来，很快就成了朋友。只是别的同学相比之下，显得比较冷漠，大家看外婆的眼神很奇怪，对方瑾更是看都不看一眼，外婆刚开始以为是自己刚来的原因，后来想想却也觉得奇怪，问方瑾，方瑾说这里的学校就是这样，叫外婆不要理会。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方瑾成为外婆当时最要好的朋友，为表亲密她们连衣服都穿一样的，两个人就像双胞胎一样，人们都说两个人相处久了，长相也会慢慢变得相像。外婆觉得和方瑾接触久了她自己也变得比以前漂亮了。外婆就这样度过了一个学期，只是外婆的身体越来越差，太公太婆以为是学习累的，每天都给外婆炖补品，可是效果甚微。
　　一日放学，天空突然暗了下来，白昼突然变成黑夜，狂风卷云，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方瑾提议让外婆去她家住一夜。外婆觉得也没什么不可以，便在学校挂电话问了一下太公太婆，太公也觉得大雨天赶路不太安全，就同意外婆去了，只是让外婆到人家要注意礼数，守规矩。方瑾知道外婆可以去她家了也很开心。方瑾家的司机来接她们回府，司机穿着一身白衣，白帽，白手套，脸色也白得吓人。方瑾告诉外婆没事，她家的司机平日就这样，人很好，只是不太爱说话。

　　因为外面的鬼天气街上也没什么人，车子好像开了很久才停下，下车后，外婆看到方瑾家很气派。方瑾带着她参观了很久，但是没有见到方瑾的家人，方瑾说，她父母去外地省亲去了，家里有一个老佣人在这段时间专门照顾她的衣食起居。由于暴风雨的关系，全城停电，外婆和方瑾享受了一次“烛光晚餐”。菜色看起来很好，但是吃起来的味道总觉得有点怪，心想可能是自己吃不惯的原因吧。方瑾一直劝外婆多吃一些，只是外婆身体觉得好累，头很痛，便早早的准备休息了，方瑾给外婆安排了一间干净的客房。刚躺上床，不知道怎么了，最近外婆总是能梦到虎子，刚才还仿佛听到了虎子的叫声，可能最近没有去看虎子，有些想虎子了。外婆因为头痛睡的很不踏实，就在半睡半醒之间，一个炸雷响起，外婆突然惊醒，外婆睁眼之时突然看到方瑾木乃伊一般站在窗前，脸上还挂着血迹，外婆吓得尖叫起来，只听方瑾急促的呼叫声：“雅兰（外婆的名字），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外婆再睁开眼，只看到方瑾关切的看着自己，脸上并没有血。方瑾叫人给外婆煮了一碗姜汤让外婆服下，外婆喝下姜汤后，觉得神经有所缓解。方瑾提议留下来陪着外婆一起睡，外婆欣然同意，两个女孩又聊了一会儿才睡觉。外婆睡着睡着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很沉，胳膊很难受，她想可能是方瑾睡在旁边压到自己的胳膊了，想把胳膊抽回来也抽不动。外婆在蒙中看到让她寒毛竖起的情景，方瑾像吸血鬼一样抱着外婆的胳膊用力的吸血，奇怪的是外婆并没有感觉到疼，外婆以为自己又做噩梦了，使劲眨了眨眼睛，坐起身来。她才确定这一切就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方瑾抬头时外婆看到她跟自己噩梦里的样子一模一样：方瑾正翻着眼睛看着外婆，死死抓着外婆的手臂并没有松手的意思，这一切都太过真实。外婆一脚踹开了方瑾，大喊：“你疯了，你在干吗？”
　　方瑾发出阴笑声，像血红的枯树枝一样的双眼看着外婆说道：“我在实现你的梦想啊，你不是想变的跟我一样吗？我已经死了很久了，现在你来陪我啊……”外婆听到这些话大脑已经不听使唤，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天天都和方瑾在一起，却没有发现她原来是个死人。“哈哈哈，你这个傻瓜真好骗，班上的人都当你是疯子，天天对着空气说话，你都没发现只有你一个人可以看到我。”外婆回想起之前的一幕幕，只觉得自己像一个傻瓜一样被骗了，但是她觉得自己和方瑾的友情是真实的。“方瑾，这半年来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清楚，你就是个鬼也应该知道我是真心对你好啊！”
　　方瑾沉默了一会儿，她的眼神变柔和了，缓缓说道：“正因为我们是好朋友，我才想让你永远陪着我。等我吸干你的血，带走你的二魂六魄，我就可以变成你在人间行走，而你只剩下一魂，必须跟着我，否则就会魂飞魄散，这样你就可以永远和我在一起。”说罢方瑾枯树枝一样的手臂，钳住了外婆的喉咙，方瑾的舌头伸了出来，竟然两尺来长，外婆已吓得放弃抵抗。就在这时，一声犬吠，突兀的在这所房间响起，外婆看到了一个自己许久不见的老朋友，“虎子！”
　　外婆不禁热泪盈眶，原来这么多天在梦里连续梦到虎子，是虎子在提醒她小心身边的方瑾。虎子出现后外婆明显感觉得到方瑾钳制住自己的爪子松了松，虎子如闪电一般扑向方瑾，用力撕咬着她的身体，方瑾发出痛苦的嚎叫，面目狰狞的她张开血盆大口，外婆看着她的嘴角裂到了耳根，好像脸上只长着一张嘴一样，一颗颗尖牙冒着寒光。虎子的后腿被咬断了，但是它并没有放弃抵抗，与方瑾缠斗在一起。外婆看到虎子为了自己尾巴被咬掉了，后腿也耷拉在地上外翻不停冒着鲜血。
　　方瑾渐渐占了上风，一脚蹬开虎子，回头奔着外婆走过来，外婆一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她想今天能再见到虎子真好，也许到了另一个世界，还能和虎子相见，就在外婆快要放弃的时候，躺在地板上奄奄一息的虎子发出刺眼的亮光，之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外婆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的床上，原来她已经昏迷了两天。那晚过后的第二天，学校发现外婆没有去上课，也没有请假，就挂电话给外婆家里通知太公她旷课的情况，太公说外婆在她一个叫方瑾的同学家留宿了一夜，可是学校听到后告诉太公，外婆班里没有叫方瑾的这个学生，甚至连姓方的学生都没有。太公觉得事情不对，就赶快带人到县城去找外婆。结果是一个上山砍柴的樵夫发现外婆昏倒在县城外杏花山的山脚下，那山上都是些野坟。等太公把外婆接回家来，外婆一直不醒，就这样躺了有七八天。太公种种法子使尽，外婆才渐渐醒来。她跟家里人说看到了虎子，是虎子救了她，家里人说暴风雨那夜却也奇怪，狂风暴雨倒没什么，但是半夜一个特别震耳的炸雷突然响起，一道闪电把南院小花园里虎子的墓给劈开了。
　　虎子在小主人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挺身相救，可是那之后虎子却再也没有出现在外婆的梦中。在这个世界上，狗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现在外婆每每跟我们说起虎子，都忍不住掉眼泪……
　　（段明 图）
　　选自《新聊斋》201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