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梦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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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炀帝年间,黄庚14岁那年,父亲遭遇流匪不幸殒命。转过年,出身行伍,在军中已升任奉车都尉的伯父黄士澄回乡拜祖,闻听亲兄弟死于非命,盛怒之下率侍卫摸进山,割了那几个恶匪的脖子。大仇得报,黄士澄喝得烂醉,一觉醒来,却发现睡在了弟媳房中。
  对此不伦之事,有人猜测,弟媳是主动投怀送抱,意在改嫁,和将来说不准会封侯拜相的大伯哥,过上荣华富贵的好日子。5年后,黄庚当上了引谷县的县丞。没两年,原县令唐顺突然暴毙,黄庚补缺,成为一县之主。
  黄庚扶正后,欺男霸女,横征暴敛,有人背后称他为“伥鬼县令”,咒他必会遭天谴,不得好死。可黄庚压根不在乎:我伯父是圣上跟前的大红人,谁敢惹我,我就杀谁!这日一早,黄庚又带上师爷胡历、王捕头和一干衙役,以急征军粮为名,挨家挨户地搜刮抢掠。当众人如狼似虎般闯进张屠夫的肉铺时,张屠夫急了眼,霍地抄起了杀猪刀。
  “抗旨不遵,暴民一个,格杀勿论!”黄庚冷哼道。众衙役凶相毕露,纷纷欺上。顷刻间,张屠夫血染当场,惨死在了刀枪之下…… 抢完肉铺,接着是米行、染坊……短短两个时辰,黄庚已带人抢光了城内的每一家商铺。杵在街口四下寻望,黄庚问:“胡师爷,哪儿还能有捞头?”
  胡历阴笑着回道:“城东的落霞寺。”
  隋炀帝登基执政,对外连年用兵,庞大的军费军粮皆出自苛捐杂税,以致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如今,黄庚的伯父黃士澄因屡建战功,已升为左武卫大将军。他暗中授意侄儿黄庚,多帮皇上筹集军饷。而身处兵荒马乱之中,人人自危,所以前往落霞寺烧香拜佛,祈求平安的香客络绎不绝,香火钱定然不少。念及此,黄庚手臂一挥,率队直扑落霞寺。
  落霞寺的方丈法名慧严,据传很有些能耐,路上,师爷胡历正说得玄乎,黄庚立马翻了脸:“再有能耐,也架不住刀砍脖子!你们都给本官瞪大眼睛,绝不能落下一个铜钱!”
  黄庚前脚刚闯进落霞寺,一个老僧便拦在了面前。这个老僧便是慧严法师。黄庚冷冷道:“老家伙,让开,我是奉皇命前来征税的。”
  老僧没躲没闪,道声:“阿弥陀佛”转了话题:“黄施主,你想不想知道十年之后,你会如何?”
  黄庚好奇地说:“难不成,你能算出我的命数?本官警告你,若敢胡诌乱扯,休怪我不客气。”
  “出家人不打诳语,老僧无能,但这个物件,倒能让施主自演命数。”老僧边说边伸出了手掌。
  眯眼望去,什么都没看到。黄庚张口正要叫骂,只见老僧冲他招招手,迈步走向一座四壁无窗的石屋。踏进门,置身暗处,老僧掌心往下一翻,片刻工夫,地上竟生出一根细如织针的芽尖,又伸展出几片宛若香蒲一样的长而尖的叶子,片片鲜红如血。
  “这是啥东西?”黄庚惊问。
  不等老僧回答,师爷胡历惊愕得叫起来:“是怀梦草!占书上说,这种草白天缩进地里,天黑发芽长叶。揣一片叶子,能梦到来日。”
  “好眼力。”老僧颔首说道,“心之所思,梦里可寻—”
  “别文绉绉的,不就是想啥便能梦到啥吗?本官倒要瞧瞧,十年后会是啥样。”黄庚抢过话,探手薅下了一片叶子。这厢刚塞进怀,人便晃晃悠悠跌坐在地,睡了过去。谁料,转瞬间,就听他“妈呀”大叫着弹跳而起,满头满脸都是涔涔冷汗。
  能不怕吗?甫入梦境,他便瞅见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男孩的模样,像极了小时候的张屠夫!两人都在引谷县长大,黄庚自然认得他。旁侧,还站着个手持尖刀的壮汉,在教张屠夫学杀猪:“儿子,这杀猪,第一刀必须要准,你瞧仔细喽。”说着,壮汉双臂一较劲,扯过一头哼哼唧唧的肥猪便要动刀。让黄庚差点儿魂飞魄散的是,那头待宰的肥猪就是他!
  我乃堂堂县令,怎会投胎为猪?定是老和尚施了诡诈之术,蛊惑我。黄庚登时翻脸,吆喝衙役把老僧拖出去,砍了!
  “众生之途,六道轮回。天道、人道、修罗道,是为三善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是为三恶道:不仁不义,为非作歹,必入三恶道。”老僧不慌不忙地说道,“你杀了老僧,又多一笔罪孽。畜生之道,也将永无尽头。”
  “胡扯,本官偏不信这个邪!”黄庚喝住衙役哼道,“本官想知道,五年后会如何?”
  做出这个决定,黄庚自有他的盘算:只要我不死,就不会堕入三恶道。哼,我要提前找到害我命者,先结果了他的性命!
  怀梦草入怀,黄庚第二次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一睁开眼,他便看到了富丽堂皇的府宅,也看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人影—伯父黄士澄。
  皇上三征高句丽,伯父率骁骑营打前锋,前几日才出发,怎会如此快就打道回府?顾不上多想,黄庚正欲给伯父请安,却听嘴巴里发出了“哇哇”的婴儿啼哭声。
  稍一愣怔,黄庚总算想明白,这是在梦里,在五年后。真不可思议,再次投胎,我居然成了我伯父的亲生儿子!而更令黄庚讶异的还在后头,那个哄他的女人不是别人,恰是自己的母亲。也就是说,伯父归来,已收纳弟媳为妾室。
  二度为人子,当算奇缘。黄庚正自暗叹,余光里,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溜进了卧房。恰在这时,黄士澄和黄庚母亲放下孩子去送客人,趁此机会,那个男孩死死掐住了他的脖颈:“丑八怪,你一出生,爹娘就不再疼我。我掐死你!”
  尚未满百天的黄庚拼力挣扎,却无济于事。不一会儿,就没了气。好在夭折前,他认出了那个男孩。
  谁能相信,男孩正是前任县令唐顺!
  唐顺暴死,是黄庚和伯父黄士澄做的手脚。俗话说:无仇不成父子,上辈子欠的债,下辈子也脱不过。一从噩梦中惊醒,黄庚便下了狠念:等征缴完军粮就去伯父家,找机会弄死那个男孩,不,是再世为人的仇家唐顺。而此刻,老僧似乎洞窥了他的心思,双手合十说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冤冤相报,何时能了?”
  “老秃驴,你闭嘴。五年后,本官会出生,不死又怎会投胎?我一定要查到害我的凶手!”黄庚又扯断一片怀梦草的叶子,第三次进入了梦境。
  这次,他回到了县衙—不是大摇大摆地走,是被众衙役抬回去的。只听“咣当”一声,黄庚被扔上了床榻,他想骂,喉咙却像被堵死一般发不出声。费了好半天劲,才勉强扭了下脑袋,正瞥见了摆在案头的黄历。
  看日子,当是今天,是在离开落霞寺之后。究竟出了啥事,脖子上怎会有血?不待黄庚想出名堂,恍恍惚惚中,师爷胡历、王捕头和县丞已围到身边嘀嘀咕咕起来。县丞说:“看样子,是没救了。”王捕头接茬:“那咱们该咋办?”胡历阴恻恻一笑,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有他在,咱们到死都是副职。如今,军粮已经收缴完成,只要送他归西,那升官发财的就是咱们仨。动手!”
  狠话出口,三人下了死手。一个掩鼻捂嘴,一个摁脑袋,一个掐脖子,眨眼工夫,黄庚便魂魄出窍,圆睁双目蹬了腿。
  “你们这帮狼心狗肺的混账东西,竟然敢杀本官!本官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惊叫醒来,黄庚顿觉裤裆里湿漉漉一片。胡历讪笑凑近,赔着小心问:“大人,谁想杀你?”
  “是、是……”黄庚惊恐万分,慌忙从衙役手中抢过朴刀,狠狠刺进了胡历的心口。捕头大惊,呆立当场,黄庚拔刀又捅。见此阵势,众人以为黄庚中了邪,撒丫子就跑。说来也活该县丞倒霉,被众人撞得里倒歪斜,脚下一软摔趴在地。黄庚跨步追上,抡圆朴刀砍了下去!
  三条人命,就此呜呼。黄庚提着染血朴刀,凶神恶煞般戳在了老僧面前:“去你的狗屁天道,本官的命数本官说了算,天又能奈我何?”
  “无惭无愧,无羞无耻,便是畜生;贪心炽盛,毫无厌足,便是饿鬼;丧尽天良,无恶不作,便是地狱。”说着,老僧从黄庚怀里取出了怀梦草,“善与恶,草与刀。心怀慈悲,刀如草;杀念起,草如刀。”
  “老秃驴,你念念叨叨有完没完?”黄庚刀身一抬,架上老僧的脖子,意欲逼他悉数交出香火钱。谁知那把明晃晃的钢刀竟柔软如草叶!惊诧之际,就见老僧指捏草叶,蜻蜓点水般触向他的喉咙。
  杀念起,草如刀,老和尚要破杀戒!
  杀机骤降,黄庚终于明白:真正要取他性命的,是近在咫尺的老和尚。师爷与捕头已死,众衙役已作鸟兽散,再无人能救他。绝望之中,只听一阵朗笑撞入了耳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黄施主,轮回由此始,万劫不复的三恶道正等着你呢—”
  没多久,隋炀帝被叛军逼得自缢而亡,黄士澄也没落得好下场。
  选自《今古传奇故事版》2015.9上
  (段明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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